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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金府的主人与夫人大抵是和好了。

        金爷每天都睡夫人房里,两人从晨起,金爷便为夫人穿衣梳头,之后再一起用饭,饭后赏花遛鸟,乘船游湖,直至黄昏时再一同归家,读书写字,梳洗沐浴,无论做什么都形影不离。

        虽然伺候夫人是佩儿的职责,但眼下事事都由金爷代劳了,她这个丫头倒显得有些多余,可是金爷又没有发话让自己离开金府,她这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杵在一旁干瞪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恩恩爱爱。

        可若说起恩爱,金爷与夫人又不像自己的爹娘那样整日闲话家常,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虽然佩儿尚且少不经事,可她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夫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金爷冷嘲热讽,甚至还事事听他的话,他要她添衣她便添衣,要她吃饭她便吃饭,要带她出去见客她也乖乖陪着,但她还是不常笑,也不常说话,只是被金爷缠得烦了才会回他几句,偶尔背过金爷时,脸上还会露出冷漠神情。

        佩儿不禁有些困惑了,他们俩这算是和好,还是没有和好?要是没有和好,以夫人的脾气又怎么肯妥协呢?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唉……”佩儿一声轻叹,教躺在摇椅里假寐的傲因听个正着,她轻抬眼眸,望着那张心事重重的小脸,不禁问道:“你烦什么呢?”

        佩儿眨着杏眼连连摇头,她并不敢多嘴去问,万一又惹得夫人变脸那就遭殃了,于是佩儿忙道:“起风了,我去给姑娘找件挡风来。”

        佩儿迈着大步跑进了屋,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薄被,当她抱着薄被迈出房门,却见金爷不知何时过来的,他高大的身躯正要挤进那小小的摇椅里呢!

        哎呀!这二人还真是,青天白日倒也不晓得避人!

        佩儿红着脸躲进石柱背后,却也忍不住好奇探出头来偷觑一眼。

        金爷费了点功夫才终于躺进摇椅,却也挤占了夫人的位置,此举果然惹得夫人不快,脸上写满了厌恶,她真的很讨厌他这样幼稚的行径!

        “你要躺你躺罢!”夫人愠怒着骂了一句,撑着把手便要起身走人,可惜她的脚尖还未触地,整个人就被金爷扯进了怀中。

        看到这里,佩儿的脸变得更红了,她连忙缩过头,心中满是羞意。她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薄被,心想夫人被金爷的宽大衣袖裹得满满当当,哪里还需要这样多余的东西?

        佩儿自觉无趣,努着嘴回了屋。

        与此同时,傲因的余光再无佩儿的身影,便逐渐停止了挣扎,她愠色未褪,抡起拳头便冲金阙胸口打去,却被他的大手牢牢接住,更趁势抓过放至唇边,含笑着轻柔落下一吻。

        放肆亲昵的举动教傲因心口一紧,忙不迭抽回了手,嗔道:“你真是疯了你!”

        金阙不以为意,笑容不减,“这么多天佩儿也应该看习惯了,不碍事。”

        不碍事?哪里不碍事了?他每次都冷不丁地出现,每次他都要亲密地抱她吻她,也每次都被佩儿撞破“好事”,她每每仓皇羞窘地逃脱仿佛都是在无声控诉。

        饶是如此,金阙依旧不改行事,他收紧了手臂,抱紧怀中温香,她的柔发拂过肌肤,舒适得教人忍不住闭上双目,默默享受这片刻温存。

        尽管此时此刻他心满意足,可天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嫉妒,他嫉妒青阳,嫉妒她是一个女人,嫉妒她可以与傲因亲密无间,嫉妒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挤进她的摇椅,嫉妒她可以与傲因躺在一起欢声笑语。

        天知道,他曾经又有多么憎恨,他恨她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依旧过得潇洒,依旧过得开心,她放下得那么轻松,那么容易,而他,却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无时无刻地想着她念着她,承受着无边孤寂。

        不公平,上天还真是不公平啊……

        金阙默默轻叹着睁开了双眸,他的目光飘向天上的白云,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傲因的长发,压抑于内心长久的期盼,就在此时不自觉地逸之于口,“阿因……”

        安静伏在他怀里的傲因,被这一声轻唤,唤回了神,她睁开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说你爱我,像那天一样……”

        那天……那天距现在也并不遥远,可回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那天,她为了不再伤他,她狠心把自己关了起来,她躲在门后泣不成声,就在那时,她说爱他。

        曾经,她也把一颗真心交给他,然而那颗真心早已破碎不堪,他们之间只剩下冷漠,猜疑,防备,以及各取所需。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傲因陷于沉思没有答话,长久的静默让金阙不禁低头去看,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抹神伤。

        他忍不住覆上了她的脸,温热只在瞬间驱散了寒冷,他的指反复轻柔地摩挲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试图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刻进心头,永不遗忘。

        “阿因,说你爱我……”来自内心深处莫名的引领,金阙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那好像都不是从自己的喉间发出的,“只要你说,我就把百字谣还给你。”

        他承认,他这么做是很卑鄙,他这么做只会将他们的关系更加推入到一个无可挽回的深渊,但是他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后悔,只要她说爱他,就算那是假的,他也……

        “我不爱你。”

        冰冷又果断地回答,好似当头一棒,教金阙的梦顿时醒了。

        她平静的声音夹杂在寒冷的冬风里,更是钻心刺骨,□□裸的现实摆在眼前,就算他愿意给她最想要的东西,她也不愿违背本心,说一句爱他,看来,她是真的恨极了他……

        金阙拥着她的力道变松了,只要傲因愿意,她随时可以逃离他的怀抱。

        而傲因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尚未能离开他半寸,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金阙压进了摇椅!

        小小的摇椅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本就吃力,突然激烈的动作更让它吱呀作响,晃动不止。

        “你又发什么疯!”傲因对着他的冷脸怒吼,她可不想在这里就跟他……跟他……

        “昨日南帝长生来见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才这样反常。

        傲因神色不变,冷声回道:“只许你有事瞒我,我就不能瞒你么?”

        金阙无视她的挑衅,眸里闪着异样光芒,他扫过她的小脸,低声又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傲因毫不畏惧他审视的目光,甚至微微凑近了他,倔强道:“你不去问他却来问我,是觉得我比他好欺负么?”

        “不,恰恰相反……”金阙对上她的美眸,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来找你说明他还是认可你的,这是一件好事。”

        呵……会是好事么?如果他知道南帝长生同她说了什么,恐怕他不会觉得那是一件好事。

        南帝长生可真是个老狐狸,眼下正是暗潮汹涌的关键时刻,他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他虽态度诚恳,却绵里藏针。

        他说,玄天嫁与帝君这件事他也曾极力劝阻,希望傲因不要记恨他。

        他还说,当年送伯尧入轮回原是他的主意,却不曾想会是那样的结果,所以他对伯尧一直心怀愧疚,如果傲因真能让伯尧死而复生,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助力?就算他是堂堂南帝又如何能从天帝那儿抢到百字谣呢?

        于是,南帝长生给傲因出了一个主意。

        他说,百字谣是由西陵仙写成的,若是能再见到西陵仙,那么一切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哼,恶毒,他这个主意可真是恶毒。

        当年西陵仙正是遭受门徒背叛才被封印至今,若是解开封印,积压了四万年的仇恨哪能说算就算?届时怕不是要大开杀戒,天下大乱?

        金阙会死,玄天也会死,说不定解开封印的自己也会死在她手上,他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不过……”金阙欲言又止,倒教傲因升起一丝好奇,“不过什么?”

        “长生这个人,精明强干,心思缜密,你可以用他,但不要太信任他。”

        “他做事从来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他偷偷地来见你也一定是出于私心,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他。虽然南方这些年确实被他治理得不错,但总归心胸狭隘,大事难成,以后若遇到合适的人选,不要犹豫,把他换掉。”

        他跟她说这些,意味着他没有放弃,他还是坚持要将帝位交给她!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放开我!”傲因心中烦躁不已,拧着眉挣扎着要起身,却还是被金阙死死压着。

        “我跟你说的话都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着!尤其是关于青鸟!”

        说到青鸟,傲因才终于停止了挣扎,“青鸟怎样?”

        “青鸟不是一般人,你不能杀他,你只有收服他,让他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到那时,他会成为你最大的助益。”

        “凭什么不能杀他?”只要想起那日她所遭受的一切,她的心里就会泛出浓浓恨意,“那个小王八蛋要杀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如果能杀了他我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今天!”

        “那又是为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回首往事,悲壮血腥的的画面还清晰地刻印在脑海中,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注定不能磨灭。

        曀鸣神凛然挥剑,锋利剑刃只在瞬间划破长颈,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殷红鲜血好似江河决堤,连绵奔腾,它卷走了所有的尸骸,连同她自己也被卷入其中,再也不见。

        那一天,人间罕见地下了一场红雨,红雨过后,万物复苏,凛冬不再,春季陡然降临。

        红雨过后,在那场争端中被毁坏的建筑全部恢复如初,只有那柄剑还深深扎根地面,骄傲地向众人宣誓着她不灭的存在,嘲讽着渺小蝼蚁们的失败,而那里头困着的,正是万法之宗西陵仙。

        曀鸣神的鲜血是压制西陵仙的最后一道封印,她用自己的性命让西陵仙沉睡了四万年,天地间也因此避免了一场动乱浩劫。

        曀鸣神,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一个真正的天神。

        可青鸟,他是曀鸣神,却也不是曀鸣神。

        “青鸟……他是曀鸣神的一缕魂魄幻化而成的。”

        “什么!?”傲因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对金阙从来毕恭毕敬的萝卜头,竟会是鼎鼎大名的创世天神!?

        金阙将她的震惊看在眼里,可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只会令她更加吃惊。

        “知道我的上泉殿为什么一直没有仙娥伺候么?”

        傲因讶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直觉回道:“有一个仙童在不就够了?”

        金阙缓缓摇头,神色逐渐变得凝重,“我初登帝位之时,曾失手杀过一个仙娥。”

        “什么……”

        金阙苦笑一声,“就在天帝登基大典那日,我的心,被西陵仙挖走了。”

        傲因惊讶不已,目光也跟着望向他的胸膛,她怎能想象那里曾遭受过如此重击?

        金阙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了法力,我的身躯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会生病,会感觉到饥饿,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凡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凡人,我更不知道该怎样以一个凡人之躯去做众神之主。”

        “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阿因?我这样一副脆弱身躯又身居高位,身边围绕的全是法力高强的仙君,我终日活在恐惧之中,我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我总觉得他们每一个都会害我,就算只是小小的仙娥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我的命。”

        “那个仙娥……”金阙垂眸叹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整日梦魇,梦魇到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就在我即将陷入疯魔的时候,青鸟来到了我身边。”

        “他说他继承了曀鸣神的遗志,除非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他都不会消失。于是从那时起,他便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他教我怎么做一个凡人,他教我怎样以寻常心去面对一切,他甚至愿意替我做掩护,也事事听从我的命令,我就这样以凡人之躯做了四万年的天帝,天上地下除了老君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四万年了,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此等秘事,如今他终于剖开内心,直面傲因,傲因却一时难以承受这样的真相,沉浸在震撼中无法回神。

        她怎么敢想?她怎敢想在天帝宝座上坐了四万年的人竟然身无法力?她怎敢想那般强盛的妖族九黎一直面对的敌人,竟只是一个□□凡胎?

        她为九黎出生入死的三千年到底算什么?蚩尤与金阙争夺帝位争得死去活来,血流成河,这场战争持续整整四万年啊,这四万年到底又算什么!?

        真是讽刺!真是可笑啊!

        傲因苦笑着,金阙却在这时伏上她的胸口,听着那里传来的平缓心跳声,顿觉安稳。

        “还记得么?是你找到了我的心,你解开了上面的封印,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她,他的人生该有多么可悲。

        想起两人初遇时好气又好笑的过往,想起他背着她四处求医,想起苍茫山上那轻柔一吻,金阙心中只觉温暖,然而那些过往对傲因而言早已物是人非,此时提起不过徒增伤痛而已。

        如果没有遇到他,她不会沦落至此;如果没有遇到他,她不会心伤至此;如果没有遇到他,她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九黎十一君;如果没有遇到他,该有多好……

        “早知是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遇到你……”可惜,时光无法倒流,一切终成定局。

        一声叹息,从金阙的口中逸出,他闭上双眸掩去伤情,自欺欺人地,权当没有听到这句伤人的话,自顾自又道:“我在西方看中了一块地,那里天高地阔,晴空万里,我们去那儿盖一间茅屋怎么样?”

        金阙幻想着美满的场景,脸上逐渐露出幸福的笑容,“盖完茅屋再围上一道篱笆,我们在里面圈养几只羊,几头牛,屋前开垦几片土地,种上庄稼,旁边再凿一方池塘,放养几条鱼,你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去抓。”

        金阙轻笑着抬眸望向傲因,满眼都是期待,“我们还可以养两匹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镇里赶集会……”

        说着,他的大手忽然缓缓抚上了她的小腹,教傲因的心口蓦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对上他的眼,那里竟满是柔情,“如果上天愿意多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我们还能有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的手停在那里,恋恋不舍,“如果可以,我真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长大,我会做一个好父亲,你也会是一个好母亲。读书写字,舞刀弄剑,他喜欢什么我们就教他什么。我们一家人就像寻常人那样平静地过日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你说好不好?”

        好,真好啊,真是一幅美好的画卷,真是一幅令人艳羡的画卷,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可是现在,傲因目光冰冷地,好像他说的全是别人的事,她的眼神直勾勾地定在他的身后,久久没有挪开。

        “这种话你不该来问我,去问你新娶的妻子罢……”

        金阙的笑容蓦地僵在了脸上,他的身上顿如群蚁攀爬,浑身都不痛快。

        一道清冷飘然的身影正端立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亲昵相拥的两人,美眸中全是冷色。

        那人,正是玄天,也正是金阙的另一位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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