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息
死者名廖怀,阜阳人士。
与谢明秋得到的消息一样,是某种凶残的兽类撕咬致死,十分残忍。可供仵作检验的只剩下半个头颅,但伤处呈窟状,深可见骨,且多不齐整,有舌舐齿咬痕迹,显然不是人为。
发现他遇害的人是在另外一边巡逻的武侯,与廖怀是关系不错的友人,经常在一起喝酒。
“刚好我现在要去见他,再深入了解一点当时的情况。”
不待开口请求,谢同涯早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截断她的话:“届时裴寺卿和蔺效寒也会去,你尚未正式在京城露面,你跟去不合规矩。”
“我叫常归送你回府,莫要在外面久留,被耶娘知道,又要罚你。”
说罢,他震震衣袖,拂了拂官袍,大跨步离去。
青衣侍卫从善如流地走上前。
常归是谢同涯身边的得力近侍,从小就待在谢府,只是与谢明秋没有什么交集,几年后便随兄长去京城了。
年纪倒不大,只是不出年龄,生了一张腼腆白净的娃娃脸,耷拉着眉毛,苦哈哈看向她:“娘子,我们现在回府吧。”
满脸忐忑,生怕谢明秋刁难人不肯乖乖回去。
见状,青若和阿兰也眼巴巴盯着自家娘子。
只是和不甚了解谢娘子的常归不同,她们知晓,谢明秋便是再生气,也不会拿她们撒火。
算了,谢明秋对着兄长急匆匆的背影冷哼一声,重重踩着小靴走到墙根处,狠狠踢了脚结实的青灰色砖墙,然后出门,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已经到了用午食的时辰,街边行人渐多,挤挤攘攘半天没有前进半步,难得的艳阳天里,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收紧缰绳,戴上一顶帷帽遮住刺眼的光线。
黑压压的人群攒动,借着位于高处的优势,谢明秋看到一辆黑顶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随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动。
赶车的是位年轻的小郎君,穿一身便服,远远看去俊秀白皙,有点眼熟。
想起方才阿兄的那番话,谢明秋心念一动。
于是干脆利落地跳下马,把缰绳递给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搞的回不过神的常归,示意他把踏雪牵回府,说:“我想顺便去东市的万宝斋逛逛,给阿耶看看生辰礼物。
她说的是实话,下月便是谢逢令的生辰。
常归犹豫了一下,但想到主子已经走远了,谢明秋再怎么想跟也跟不上的,又能名正言顺地摆脱这位小娘子,便放下心。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牵着马目送她离开。
*
万宝斋,如同其名,四方珍奇,皆积集于此,因周围坊里多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邸宅,进出的多是高门大宅里的奴仆。
而那些热闹烟火气十足的杂耍曲艺表演、胡姬艺人则多聚集在西市。
谢明秋带着两个侍女不紧不慢地拐进了万宝斋的大门,负责接待的小厮连忙迎上前,堆笑道:“不知道娘子是要瞧些什么东西,昨个刚从新罗国运来的沙鹘,威风着呢……”
沙鹘,谢明秋记得这是一种身形矫健,攻击性极强的鸷鸟,阿娘倒是喜欢养这些猛禽,放在平时,看看也无妨。
只是现在还有要紧事要办,她按捺下好奇心,取下腰间的钱袋扔给小厮,“先替我留着,过几天我便来取。”
说完,便轻车熟路绕过廊道进入万宝斋后面的园子,从后门绕了出去。
小厮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地掂了掂钱袋。
罢了,他挠挠头,总归是万宝斋赚了银子。
街边。
沈睿抹了一把脸,眯着眼看向刺眼的太阳,奇了怪了,已经入了秋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有这样反常的天气。
偏偏马车夹在人群里,前后不能动。
若不是都尉临时遣他过来办事,他此时应当是同从前一样,瘫在胡床上斗蛐蛐呢,早知如此,便央求了阿耶不干这差事了。
正焦躁着,一道轻柔女声自身侧传来。
“咦,是你啊。”
他皱起眉看向来者,神情古怪,“谢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这便是在常州与谢明秋有过一面之交的小郎君,她记得是王揽王都尉的部下。
“下个月是我阿耶的生辰,我刚到万宝斋逛了逛,一出来就看到你,你……”谢明秋犹豫着,抿了抿唇,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万宝斋的确是在附近,沈睿了然,笑道:“某姓沈,谢娘子随意称呼就好。”
“嗯,沈郎君。”谢明秋弯眸笑了笑,状若无意地提起王揽,“你这是要办什么差事吗,怎么不见王都尉,我还想着过几日去正式拜访他一下。”
“都尉啊。”沈睿为难地挠挠下巴,他这几日恐怕不在府上,大理寺的人寻他有事,整日都待在应醉阁,这不,我刚从那回来。”
大理寺的人寻他,那就是说,阿兄很可能也在,应醉阁,似乎离这里不远。
谢明秋垂眸,掩饰住面上的笑意,又与他匆匆聊了几句,便互相辞过。
紧接着,赶往应醉阁。
应醉阁的人认识谢明秋,像往常一样为她安排了谢家固定去的那几间厢房。
她这是在赌,赌谢同涯洁癖般的小习惯,只去自己租下的那个独院式厢房。
穿过长长的廊道,映入眼帘的是一架木制的风车,清冽水声充斥在这个独立的小园子,跨过门槛,是间用仕女图屏风隔开的独座。
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另外一间厢房,隐约传来了低低的谈话声。
谢明秋坐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知道她赌对了。
梳双髻的女侍为她沏上热茶,又被她“好心”地嘱咐,无需告诉兄长自己来过,免得耽误他的正事,自己用过午食便离开。
女侍笑了笑,道:“谢娘子真是体贴。”
在青若与阿兰的注视下,谢明秋仿佛是为了掩饰面颊上的羞赧,低头用了口热茶,再三嘱咐不要惊动在旁间议事的谢同涯。
女侍这才静悄悄离开厢房。
“坐吧。”谢明秋把一蛊颜色艳泽的玫瑰羹推到阿兰面前,软弹的膏状玫瑰露上还撒了圆圆的红豆粒,“尝尝这道,我最爱吃的。”
阿兰无措地看向身旁的青若,见她神态自若地捏起一块剔透又隐露果肉的奶糕品尝,蒸制出的粉白色糯米皮下,鲜红的樱桃肉若隐若现。
仿佛这样的情景她已经习以为常。
“这里的甜食有很多都价廉味美,因此很受长安民众的青睐。”
阿兰犹豫了一下,轻轻挖了一点玫瑰羹送进口中,嘴唇染上了艳丽的红色汁液,眉眼舒展,完全放松了下来。
谢明秋绕到离隔间厢房最近的角落,把耳朵贴到墙上。
另一侧。
谢同涯撩袍而坐,厢房内除了他与王揽,还有一位年近不惑的健硕男子,穿紫色翻领袍,大马金刀坐在胡凳上,鹘衔红绶,腰饰金鱼袋,面容肃严。
这便是谢同涯的上司,大理寺卿宋韧。
蔺效寒身侧坐着的脸色憔悴的男人,姓周,他便是第一个发现廖怀遇害的那个武侯。
“周武侯,劳烦你再复述一遍当时发现廖怀的场景,有什么不对劲的细节,通通告诉我们。”
男人点点头,搁在桌上的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声音颓丧:“那日轮到我和廖怀走夜,他负责巡逻西市安宁坊至同康坊的那段路,我负责东市最大的青雀坊。”
“但是到了该换值的时辰,他也一直没有露面,我有点担心他,便去西市寻他。”
他迟迟不见廖怀的踪影,以为他又偷懒打盹,提着灯笼找了半天,最后在离西市不远的坊墙下发现了一盏几欲熄灭的灯笼。
讲到这里,那武侯垂下头,手指不安地缠在一起,泛白起皮的嘴唇被他咬得渗血。
“我当时很害怕,想走,然后我就,就感觉到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空气中有一股令人不安的腥臭味道,像是郊外野兽咀嚼过混着涎液的生肉味儿。
夜色凄凄,视线范围外仿佛蛰伏有吃人的凶物,一旦联想至此,他就浑身发毛,没忍住往后退了退,靴子踢到了什么东西。
借着灯笼里不算清晰的烛光,他悚然看到,半颗血淋淋的头颅静静躺在那,支离的骨肉红红白白,和肉铺里宰好的肉食并无区别。
他第一反应不是惨叫,只因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我当时,很想吐。”
高大魁梧的男人忍受不了般低低哀嚎一声,声音有些恍惚:“然后我看到了,廖怀的一只眼睛,半睁着,像是在看着我……”
他不愿意回想起那幅场景。
入夜前,还与他一同喝酒的友人,只不过半宿,就变成了没呼吸的死人,他瞧见头发乱披在那人脸上,隐约看得见一只半睁着的眼睛。
眼神已然涣散混沌,人已经死了。
恐惧之后,便是后知后觉的悲痛,他的哭嚎声引来了其他巡逻的武侯,也有在附近做小买卖的商人,赶来打听发生了什么。
最后是有人报了官,坊里的府衙刚开始是按兽禽伤人处理的。
但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守卫森严,数层禁制把京城保护得固若金汤,野兽猛禽根本无处可藏。
因惊恐的看众把这起案子传得离奇古怪,武侯府不得以,只好通知了上面的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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