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梦
周武侯说完,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茫然颓丧的状态,双眼通红地垂着头,盯着干净的地面不吭声了。
宋韧撩袍起身,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先回去吧,在家里歇两天再来,廖怀的事,大理寺会调查清楚,你不必担心。他的妻儿父母,我也已经托人安顿好了。”
“多谢寺卿。”
说罢,周武侯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迈着大步走出去。
谢明秋贴在墙面上听了半天,肩膀酸痛,于是便换了个姿势。
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像是摩挲翻阅麻纸时发出的动静,迟迟没有谈话的声音,谢明秋看不到那边的情景,只能干着急,盼着他们多说几句话。
突然,变故乍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掠过她的厢房门,直朝着阿兄他们所在的厢房而去,竟是门也没敲便推门而入。
宋韧翻阅文书的动作被打断,不明所以地看向来者,“何事如此慌张?”
来人脸色灰败,着黑色短打,显然是大理寺派出追踪查案的衙内,他卸下腰间的长刀,双膝重重往地上磕去:“寺卿,属下是来请罪的,我有负您所托。”
“何事?”
“您让我跟踪的刘麻子……死了。”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激动,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不止他一个人,一夜之间,安源村的村民被屠杀殆尽,就连牲畜,也无一幸免。”
怎么可能,谢明秋像是掉进了荒诞的梦境里,那些话拆开来她都认识,可怎么就听不懂呢,扶在墙上的手一瞬间僵硬起来。
她白着脸,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死因是什么?”
男人张了张嘴,犹豫道:“属下不能肯定,但从尸身上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某种猛兽分食了。
闻言,宋韧神色一凛,抓起文书就大跨步离开厢房,不忘叮嘱自己两个得力下属,“蔺二先带人赶去安源村,同涯随我进宫,切记莫要贸然行动,待我禀报给圣上,再做定夺。”
隔间的动静停歇下来,脚步声渐远。一墙之隔的谢明秋垂下眼睫,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脸色不是很好。
见状,青若把茶盏推到她面前,神情担忧,“娘子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谢明秋握在手里没有喝,斟酌了一会,缓缓看向坐在一旁同样面露忧色的阿兰,“阿兰,安源村的村民,死了。”
仿佛是被这消息冲击到了,阿兰半天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开口:“娘子是说,安源村么?”
谢明秋只静静看着她。
半晌,阿兰才转了转眼珠,手指紧紧绞着衣袖,茫然道:“娘子,我听不懂,那么多人,怎么会突然全都死了呢?”
“刘麻子死了,村正也死了,所有人,不,是所有活物。”谢明秋语气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
听到刘麻子的名字,阿兰沉默下来,她约莫是想酣畅淋漓地大笑的,但又意识到没有任何活物离开那个噩梦般的村子,牛棚深处的昏暗地窖里,没有人能活着逃出来。
在谢明秋的注视下,她勾了勾唇角,又颓然落了下去,心里空落落的。
在谢府度过的两天平静日子,如同虚幻的泡影,现在想想仍是不真实,阿兰总恐惧自己是大梦一场。
直到安源村再次被提及,那些她刻意去忽略的记忆便藏不住了。
那道附骨之疽般的黑影,始终盘旋在她身边,不管阿兰逃到哪里,都能狰狞着轻易撕开美好的假象,把她重新困进三寸樊笼中。
“娘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阿兰面带痛楚地捂住面颊,声音颤抖,“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是不是她们就不用死了……”
谢明秋气笑了,“是我执意要带你走,便是怪也应当怪我,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阿兰匆匆抬起被泪浸湿的眼睛,急道:“怎么能怪娘子,是娘子救了我,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听我说,阿兰。”谢明秋从青若手里接过洁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她面颊上纵横的涕泪,“你只需记得,刘麻子该死,村正也该死,那些村民都是帮凶,所以他们死得不冤。”
谢明秋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阿兰的苦和痛不是她所能感同身受的,任何劝慰的话在真正的噩耗前都显得浅薄。
“娘子,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阿兰用衣袖抹了把脸,看向谢明秋。
谢明秋垂眸思索了片刻,说:“先回府吧。”
如果她猜得没错,大理寺的人很快就会寻到谢府,阴差阳错唯一存活下来的阿兰,会是这起牵连甚广的拐卖案的突破口。
她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
“青若,我阿兄还没回来?”
卧房内,谢明秋只着雪白中衣,发髻完全散开来,晚食方用过,她便开始向常归打听大理寺那边有没有阿兄的消息。
奈何他嘴巴太严,约莫也是被谢同涯反复叮嘱过,只说谢大人有要务在身,其他的不便透露。
谢明秋心里总觉得轻飘飘没有着落,入了夜,明明身子困乏不堪,却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盯着幔帐上朦胧的银绣纹路出神。
铜灯盏里豆大的火光跳动着,在薄透的纱幔上投下虚虚实实的光影。
怕光线太刺眼,青若半捂着烛台,撩开一点幔帐,本意是想瞧瞧她睡着了没有,不曾想正对上谢明秋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扔了。
听到谢明秋又是在打听大理寺那边的消息,无奈地叹气:“娘子怎么还在想这个,都这个时辰了,想必谢少卿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说着,青若倒了杯温茶递到她面前。
“阿兰怎么样?”谢明秋干脆直起身,就着青若的手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润润嗓子。
“早就睡下了,现在都过子时了,娘子别等了,好歹也歇会。”
谢明秋打了个呵欠,满眼泪花地点点头。
见她恹恹欲睡的困意,青若吹灭烛火,复又把纱幔放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谢明秋被一阵嘈杂密集的脚步声惊醒,她冷汗涔涔地坐起身,皱眉问跑进来的青若:“外面怎么了?”
“南厢房走水了。”青若焦急万分。
南厢房是阿兰住的地方。
谢明秋呼吸一滞,顾不得穿鞋便飞奔出去,厅堂外的门大开着,一瞬间,冲天火光映入她紧缩的眼瞳中。
“别都傻站着,快拎水——”远处传来焦急的催促,嘈杂的脚步声朝着火光的方向赶去。
这场大火来得蹊跷,且火势越来越大,几乎照亮了半边黑沉沉的夜空,那几十桶水根本是杯水车薪。
干燥的木梁很快被大火吞噬,碎裂的砖瓦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院子里黑烟阵阵,呛得赶去救火的人不住咳嗽。
火场周遭混乱不堪,谢明秋耳边嗡嗡作响,一会是奴仆们的惊呼声,一会是那天阿兰伏在她膝上的哀哀恸哭,头痛欲裂。
“娘子,娘子……”
那道不停呼唤她的轻柔女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明秋紧闭着眼,猛地攥住身侧的纱幔。
“啊——”
她冷汗涔涔地睁开眼,对上青若担忧的双眸,“娘子做噩梦了?方才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吓死我了。”
榻上的少女深重地呼吸了几次,眼眸茫然地盯着青若,缓了许久,才环顾一圈四周,她还在自己的厢房里。
突然,她想到什么,不顾青若阻拦光脚跑出厅堂。
“娘子——”青若被状若疯癫的小娘子骇到,反应过来追上去时,谢明秋正呆愣愣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出神。
“娘子,你怎么了?”
谢明秋声音很轻,答非所问:“外面,是不是走水了。”
青若愣住,顺着她目光望出去,黑沉沉的夜穹恍若画本里吞吃人的妖物,配上这不着边际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娘子是做梦了吧,这院子里不是好好的,再说了,府里晚上有人守夜,哪里会走水呢。”
劫后余生一般,谢明秋提了提唇角,然后又摇摇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到子时。”
青若忐忑不安地说完,只见谢明秋合上眼睛笑了笑,仿佛极疲惫地喃喃低语道:“幸好,幸好,还来得及,太好了。”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青若。”谢明秋叫住她。
“怎么了娘子?”
“去南厢房。”
青若疑惑道:“南厢房,娘子去那里做什么?”
“找阿兰。”谢明秋语气轻快。
青若:?她更摸不着头脑了。
阿兰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她自被褥里坐起身,恍惚间以为是睡蒙了,否则怎么会在自己卧房里看见谢娘子呢。
谢明秋一进厢房便开始四处搜寻可能会引起火势的物品,最终只在桌子上找到了一盏熄灭的烛台,灯芯早就掐了。
青若扶住半靠着墙昏昏欲睡的女人,腾出一只手拍她的胳膊,轻声喊她:“阿兰,阿兰,醒醒。”
等等,这不是梦。
阿兰揉揉眼,视线逐渐清晰,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看向扰她清梦的青若,以及她身侧的谢明秋,往日里不论何时都打扮得鲜亮明丽的小娘子,只潦草在衣裙外披了件绉纱褙子,头发也没梳。
是副罕见的狼狈模样。
“谢、谢娘子。”
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床榻上,头发和衣衫一样乱,阿兰有些窘迫地拢了拢被子,迷茫道:“我、我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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