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你可是打听我了？
璇玑道：“拿着去换些酒喝。”
护院：“”
璇玑又解释，“我没有银子，只有这些首饰，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明天再给你。”
护院脸色纠结了一会儿，手抬起来停在半空，转而在空中胡乱挥了一下，“不必如此，这花架空着，我也只是顺手的事，不是为了讨好你。”
璇玑道：“我知道，但这秋千既然是给我的，我也理应拿东西来换，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的发钗我有很多。”
护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时，月亮隐入了乌云后面，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剩两个人模糊的轮廓。
璇玑站在花架下，身上都浸染了蔷薇的香味，她抽动了一下鼻子，将发钗往前又递了一下，“拿着吧，一壶酒应当是能换的。”
护院静默了片刻，等到月亮从云层后显现，她伸出的一截藕臂大咧咧的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纤细匀称，白璧无瑕。
柔弱无骨，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抓住。
她清亮的双眼在皎洁的月色下，仿佛坠满了星子，抬眸看他的时候，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
眼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便觉得这双眼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而此刻内心中浮现出的惶惑不安的感觉也让他熟悉。
他没见过她，却觉得认识了她很久。
护院没有再推脱，他垂下眸子，接过那根发钗揣入怀中。
璇玑满意点头，转身往内院走。
护院在她身后，没有跟随，声音透过夜色传来，“秋千，不试试吗？”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说话不紧不慢，嗓门也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她听清。
璇玑稍稍侧过了脸，调皮的一眨眸子，“这么漂亮的秋千，那定要穿一身漂亮的衣裳来配了。”
护院还没弄清她话中之意，她已经转了个弯，背影消失在了后院之中。
翌日一早，璇玑在屋中翻箱倒柜的找最漂亮的衣裳。
两个嬷嬷在身后看着，既不发表看法，也不帮忙。
璇玑独自找了一会儿，最后翻出了一件湖蓝色的曳地撒金裙，这是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程家老爷送来的，说是出远门做生意的时候，偶然买到的，样式大胆，颇具异域风情。
本来裙子是有两件的，一件蓝色，一件水粉色，外室的女儿挑走了水粉色的那一件，剩下的一件就送来了老宅，当作了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本来她是不乐意穿的，但她所有的衣裳里面，也只有这一件最漂亮了。
璇玑换上裙子，湖蓝色的布料正好贴合她的身体曲线，纤长的脖颈露出来，胸前丘壑隆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后背是轻纱掩映的交叉细带，背脊隐约浮现，美得惊心。
裙子的腰间坠满了珍珠和铃铛，行走之间叮当轻响，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仿佛在脚下绽放，当真是步步生花。
饶是两个嬷嬷见惯了璇玑的美貌，此时也不由得直了眼。
“早饭我不吃了。”璇玑在铜镜中打量了自己几眼，然后跑出了门。
璇玑刚跑到前院，便看见了花架下的护院。
他瘦高的个儿弯着腰，正拿着工具将秋千加固，回眸间看她的时候，眼神飞快的变了一下，又恢复寻常。
璇玑跑到近前，看清秋千旁做了一个桌子，桌子上还搁着两壶细颈青花瓷瓶。
“这是什么？”
璇玑拿起瓷瓶，打开盖子，酒香和果香扑鼻而来。
她朝瓷瓶中看了一眼，“青梅酒？”
护院简短的说了个是。
璇玑笑开了，她坐上秋千，仰头喝了一口，清醒甜润的口感顿时充满了口腔。
璇玑挑眉问他，“你可是打听我了？不然如何知道我好酒？”
护院不答，又拿出许多东西摆在了桌子上，有三样点心，还有三样果脯。
璇玑呆愣，“全是给我的？你哪来的钱？”
护院还是没有回答，他加固好了秋千，又摆上了酒水吃食，收好了工具就打算走。
璇玑眼疾手快的扯住了他的袖子，“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走。”
护院似是无奈的吐出了一口气，他在清晨的阳光下回头看向她，“我当了那根发钗，然后买了这些。”
“我给你的发钗，你换成了银子，然后又给我买了东西？”
她坐在秋千上，圆圆的眼睛大睁着，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身后的裙摆拖在地上，像盛开的一朵花。
一朵鲜活的花儿。
护院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
璇玑：“”
璇玑竟不知道怎么回他，她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像似谁不打招呼就动了她的吃食，也像似哪个没眼力劲的下人惹了她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将瓷瓶又放在了桌上，“你爱买就买，反正我不要。”
护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璇玑瞥了他一眼，然后荡起了秋千。
秋千高高的荡了起来，扬起蔷薇花瓣，像似下了一场红色的花瓣雨，花瓣落在她的发梢眉间裙摆上，她的笑声和着叮当声一同传来，比乐曲还要动听。
璇玑荡到最高处的时候，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到了老宅外的场景。
有早市喧嚣，有四处行走的脚商，还有面馆蒸腾的热气，以及讨价还价的路人。
她心口砰咚砰咚的跳着，觉得快活得很。
她笑出一口皓齿，大声喊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护院闻言抬起头，逆光看向秋千上的女子。
她脸上的笑容和这肃穆寂静的老宅格格不入。
但这丝笑容没维持多久，老宅外就闯进来一群人，他们都是官兵模样打扮，手上拿着刀，横冲直撞闯进院子中，将几个做洒扫的老嬷嬷都吓哭了。
“你们干什么的？！”
“喂！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程宅，谁允许你们乱闯的？”
领头官兵拿出令牌，“程家的山货吃出了人命，皇恩晃荡，赦免了程府家眷，但家产一律充公，让开！”
璇玑停下秋千，护院挡在她身前，隔绝了他人的视线。
伺候她的嬷嬷从屋子中出来，虽然她也害怕这些拿刀的，但事情还是要问清的。
老宅里没有做主的，璇玑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当然只能嬷嬷来问了。
“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出了人命？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程家从来不做违法的事，每年上头的敬俸，我家老爷都是有打点的。”
嬷嬷想套近乎，却被官兵一把掀开，“这么说程家还行贿受贿了？”
嬷嬷吓了一跳，“没，奴婢没这个意思，只是”
官兵冷哼一声，“程家的山货吃死人的事还惊动了圣上，圣上还能冤枉你程家不成？滚开！别耽误本官办事！”
进来的官兵足足有二十多个人，见屋子就贴封条，见值钱的东西就装箱往外搬，老宅里的下人也被当作了闲杂人等外往赶。
另一个嬷嬷连忙摸出一些碎银，想要递给领头的官兵，“劳烦大人通融一下，容我等收拾一下。”
那官兵压根不接这招，“这就不必了，本官是按吩咐办事，银子收回去，否则本官可就要请你大牢里坐一坐了。”
两个嬷嬷顿时不敢说话了，只能不约而同的朝璇玑看去。
官兵顺着嬷嬷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眼眸中闪过惊艳垂涎之色。
护院将璇玑又朝身后藏了藏，然而她的衣裙还是太张扬了，长长的拖在地上，哪里遮得住？
璇玑靠在护院的身后，愣愣的看着他后背的汗迹。
这场变故发生的突然，她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没有大惊失色的尖叫，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反而安静得有些奇怪。
她甚至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程家被抄家，与两年前她被诬陷与人私通，然后被禁足在老宅相比，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官兵道：“她便是程家大小姐？”
程家大小姐的名声不好，这些官兵也有所耳闻。
不知检点，与人私通，荡妇，张狂骄纵，至今无人敢娶，但她不好的名声中，却无人说程家大小姐生得如此天资绝色。
嬷嬷一见官兵的脸色，顿时谄媚道：“对，她就是程家大小姐，大人若是喜欢，奴婢这就去与夫人说，想必夫人也是很愿意的。”
官兵抹了一把嘴，“喜欢是喜欢，只是今日本官是来办事的”
嬷嬷借坡下驴，“那改日也行，一切都听大人的。”
官兵的眼神变得淫邪起来，眼神不住的往护院身后打量，嘴上也发出嘿嘿的笑。
而璇玑站在护院身后，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他们说的事与她无关，他们说的人也不是她。
护院皱起眉，“大人，小人以为不妥。”
官兵这才注意到他。
程家老宅被抄，下人们乱做一团，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唯有这个护院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犹如鹤立鸡群。
官兵道：“有何不妥？从前的程家大小姐，本官自是高攀不起，但如今的情况，只要本官开口，程家老爷哪有不把人送上门的道理？”
璇玑抬起头，看着护院的后脑勺。
她迟钝的想——她也想看看这个护院能说出什么话来？
护院缓声道：“大人恐怕有所不知，如今的程家夫人并不是大小姐的生母，她的生母，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女儿。”
护院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在说吃饭睡觉那样简单，但其中的重量，却令这个垂涎璇玑的官兵心里一惊。
官兵看向嬷嬷，脸色都变了，“当真？”
嬷嬷嗫嚅着不敢答话，眼神闪躲。
那就是真的了。
官兵一脚踹过去，将嬷嬷踹倒在地，“贱妇！竟敢陷害本官！”
嬷嬷摔倒在地，第一下没能爬起来，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官兵似乎是不解气，又上去补了计较，“本官差点上了你这个贱妇的当！贼妇人！”
璇玑从护院的身后探出头，看见嬷嬷的惨状时轻笑出声，笑声银铃般脆响。
官兵回过头，看见了璇玑的脸，他眼中闪过几分不甘，然后转身吩咐手下去了。
整整一日，老宅从昔日的肃穆严谨迅速凋落，大门外也被贴上了封条，璇玑被赶出来，站在夕阳之下，站在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中。
这不是璇玑第一次走出老宅，但是她最大方的一次。
之前她也逃跑过几次，但总是没走多远，便被老宅的下人抓了回去，这些人都是外室派来的，他们只听外室的吩咐。
她逃跑得匆忙，也没能好好看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了，此时站在街头，不觉茫然无依，反倒有一种新鲜之感。
就连这些人对她的着装指指点点，她也只当是赞美之词。
护院在旁看了她一会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璇玑这才发现他还没走。
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便问了出来，“你怎么还没走？”
护院没回答。
璇玑指着空荡荡的老宅，“那些下人都跑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正问着，她忽然想起来了，“哦，是没给你结工钱吧？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家被抄了，我也没钱，你赶紧走吧！”
护院是她亲自挑的，在老宅做事还没有一个月，自然还没有到领工钱的时候，可顾家抄家得突然，他这工钱恐怕是领不到了。
护院不仅没走，还站在她身边，有意无意的替她遮挡周遭的视线。
璇玑歪了歪脑袋，“你该不会是没地方去吧？”
护院不说话默认了。
璇玑笑了出来，“哈哈哈——那你跟我是一样的了！”
起初，围观的人见璇玑都觉得惊艳，她虽然穿着大胆，但到底是人美压得住衣裳，不乏赞美她容貌的话。
但此时见她站在贴了封条的老宅门口，还开怀大笑，又觉得这女子是不是疯了。
璇玑对那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一心看着护院，就等着他接她的话。
她不在意，不代表护院不在意，他被人围观已经很不自在了，再加上身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小姐，整个人从头到脚的不自在。
护院对璇玑说：“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呀好呀。”璇玑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护院护着她，穿过喧嚣的人群，然后绕过几条小巷，远离了众人的视线后，又饶回了老宅。
后院院墙处是一条小巷，此时天色近黑，小巷无人。
护院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得罪了。”
护院搂过璇玑的腰，带她飞檐走壁，跳回了老宅中。
落地后，他迅速放开了手，但手指间的柔软触感一直萦绕不去，他不由得搓了搓手指。
璇玑惊讶说道：“怎么又回来了？”
护院答道：“我们没地方去。”
他回答得简短，陈述着事实，并无讽刺的意思。
老宅的下人早在官兵抄家时就跑了，那两个嬷嬷见程家倒了，也心照不宣的扔下了璇玑，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寻外室去了。
程家老爷没有派人来接她，程家老宅被抄，那程府肯定也没人了。
她的确是没地方去。
璇玑塌了肩膀，“那好吧，我还以为能出去玩一会儿的。”
她的目光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向了外面，目光中透着向往和渴望。
她的语气略带哀伤，想当难得，护院不知心中的哪根弦被触动，他说道：“明日再出去。”
“真的？”
护院点头，“真的。”
璇玑放心了。
她跑到花架旁，官兵搬走了值钱的东西，又将不值钱的全毁坏了，这个花架倒是完好的保留着。
璇玑坐在秋千上，缓缓的荡了一下，然后吩咐道：“我饿了，也渴了。”
护院无语的看着她。
璇玑反应过来，程家被抄，她也成了无家可归两袖空空的大小姐，哪里还能使唤别人。
璇玑也不见羞恼，她轻快的眨眼，“你先去给我弄吃的，你的工钱，我自然会补给你，我说话算话。”
护院当真转身去了，看方向是厨房那边。
璇玑欢呼一声，秋千高高的荡了起来，她的身影荡入晚霞之中。
护院听见她的欢笑，回眸看过去。
人入了画，他在心里慢慢说道。
程家被抄家的第一个晚上，璇玑吃上了自打出生以来最简单的一顿饭菜，只有一个青菜，和一个鸡蛋汤。
但这次她没有挑剔，反倒吃得很是满足，最后放下碗的时候，还打了一个饱嗝。
吃完了饭，璇玑又嚷嚷着要洗澡。
护院跟变戏法似的，碗筷一收，就提来了热水，倒进了浴桶之中。
璇玑故意没有关门，她只脱了外衣，泡进浴桶之中，眼神却透过屏风定定的看着门口。
一把银光锃亮的剪刀就握在她的手中。
可一直等到水都凉了，也无人进入房中。
“难道不是现在？”璇玑趴在浴桶边缘，脸颊和藕臂同色，白得发光，她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不可闻，“莫非是想等我睡着之后？”
璇玑咯咯的笑了起来，弄得浴桶中水花四溅。
她洗完了澡，只穿一件单薄的寝衣，从前她的衣裳都是嬷嬷找好了给她，现在没了嬷嬷，她自然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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