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本小姐的手软不软?
领口被她放下来,露出一截脖颈和隐约的,她妖妖俏俏的靠在门口,嗓音也软得能滴出水来,“我洗好了,水可以倒了。”
护院停留在不远处的一排青竹前,闻言转过身,看见她的那一刻,他侧过了脸,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走进屋中,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微微侧过身子,好像生怕挨着了她一样。
璇玑看着他的后脑勺,眼中浮现出一抹讥讽。
她没有挪动步子,依然是那个姿势,同他调笑,“你果然是打听过我,连我的母亲是谁都知道,你还有什么好奇的?可以直接问我呀,我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诉你,说上一晚都没关系。”
护院道:“没有其他好奇的。”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璇玑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清浅的笑了一下,走到里间。
护院把浴桶里的水倒掉,然后从屋子里离开,顺手还替她关上了门,全程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
璇玑躺在床上,手按在枕头下,枕头下放着那把锋利的剪刀。
她静静的等待着,等到了蝉鸣静止,等到了蛙鸣渐低,甚至等到了天光微曦,也无人推她的门。
璇玑慢慢的闭上了眼,“世上竟还有比我还奇怪的人。”
她曾听老宅中的下人议论过她性子奇怪,但如今看来,这个护院要比她奇怪多了。
程家没钱了,他现在不受利益驱使,如果说是因为别的,但他似乎也没有世俗男子的欲望。
孤男寡女,她洗澡的时候,她睡觉的时候,都是很好的机会,他武功高强,她必然反抗不了。
可他什么也没做。
奇怪的人。
“那就放过他好了。”
璇玑想着想着,沉入黑甜的梦乡,手也无意识的从剪刀上松开了。
但她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捉摸不透的护院此时不在别处,就在她的屋顶之上。
护院在屋顶上坐了一夜,璇玑房中的蜡烛一夜没熄,他是知道的。
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从屋顶上悄无声息的落下,然后看了一眼璇玑紧闭的房门。
天快要亮的时候,她才睡着,一时半会是不会醒了。
护院看了一眼之后,就往厨房去了。
璇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然后走到门口,看了原封不动的房门半响。
半响过后,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然后换了衣裳,走了出去。
护院给她做的饭菜已经冷了,璇玑有些嫌弃,拿着筷子很久都没有动。
她在喊护院给她热菜,以及吃掉冷菜冷饭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护院正在收拾老宅里能用的棍棒,但老宅搁置已久,后来请的护院又都是些酒囊饭袋,这些棍棒都被老鼠啃了,也没人打理,他勉强找了一把能用的弓箭,以及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
护院拿着弓箭和匕首出来,见璇玑都吃完了,便主动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出来时,看见桌子上多了一个钱袋。
他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些金瓜子,足够请他当护院一年的了。
璇玑的声音从房间中平稳的传出来,“看到钱袋了吧?我说过会付给你钱的,如今说到做到了,拿了钱你就走吧。”
璇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屋外的回应。
“果然见钱眼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璇玑拉开门,看见屋外的人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都不会动了。
护院还在老宅里,就在屋外不远处,他接了点水,正在打磨那把匕首,边上还有一摞他做的箭。
听见璇玑的动静,他转过头,“我只给你当了半个月的护院,那些金子我不能收。”
钱袋还在桌上,口已经被收紧了。
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动里面的银锭。
璇玑收回眸子,手指捻动衣服上的花纹,“那我给的能让你当多久的护院?”
护院道:“一年。”
璇玑弯起眼眸说道:“那你收下金子,给我当一年的护院吧!”
她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拿过钱袋,又蹦蹦跳跳的交到他手上,“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答应啦!”
护院接过钱袋,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钱?”
璇玑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前院,“那里,花架下面。”
“那里的一排蔷薇是我母亲亲手种下的,她不爱诗词,就爱侍弄花草。”她回忆起往事,声音轻弱了不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大夫说要静养,我便和母亲在老宅住过一段时间,花架搭好之后,我把自己的压岁钱埋在了下面。”
后来她回了程府,没多久母亲便撒手人寰了,她不愁吃穿,也就忘了这件事,要不是这次程家被抄,她也想不起来。
护院不会安慰人,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璇玑把金瓜子给了一半护院,自己留了另一半,足够这段时间的吃穿了。
她到底还是程家的大小姐,程家虽然被抄了,但父亲一定还留有家业,等事情平息,应当是会派人来接她的,她等着就好。
璇玑在老宅中无聊的玩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在护院身上。
他已经把做好的箭装在了一个旧箭筒中,匕首也打磨好了,甚至把官兵掀翻的桌椅都一个个扶正了,现在正在打扫院落。
璇玑走过去,也拿过一把扫帚学他扫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啊?”
她完全是帮倒忙,把他扫在一起的落叶和灰尘又扫开了,护院也没恼,又重新扫了回来。
“白沧,我叫白沧。”
璇玑默念了一遍,“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不过没有我的名字好听,我叫璇玑,璇——玑,你听清了吗?”
白沧的手顿了片刻,“我知道。”
“哦、对,你打听过我,自然知道我叫什么。”璇玑又高兴起来,她扔下扫帚,“你快扫干净,然后带我出去玩!”
白沧没答话,加快了手上动作。
街市还是一同往日般热闹,程家的事并未对周遭的人产生任何影响,只是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百姓的日子还是照常过着。
经过白沧的提醒,璇玑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衣上纹饰简单,是素雅的兰草,可越是这样素雅的衣裙,越衬托璇玑的容色出尘。
她一路走过去,经过的地方,人们都在看她。
从前也许没多少人认识璇玑,但经昨日起,见过璇玑的人都难以忘怀。
白沧走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替她付钱以及提东西。
璇玑顾自走在前面,她两年多没有这样走在大街上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尝什么都觉得好吃。
经过一家酒楼前,璇玑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上面的招牌。
临仙楼。
一家老字号的酒楼,牛肉和河鲜是一绝,各种酒酿也做得不错,几十年来生意一直都很好,因此开了许多分店。
璇玑迈步就往里走。
白沧想拦住她,想说如今程家的情况,她大吃大喝未免太过招眼,但一犹豫,璇玑已经进去了,他只好作罢。
璇玑要了一间上房,临街的,刚好可以看见下面热闹的街市。
白沧随着她进去。
璇玑对他招手,“快坐下,老宅已经没人了,也没人再让我讲规矩,你就坐着吃。”
璇玑要了一桌子的菜,又点了两壶酒,菜还没上,她已经饮下了几杯。
白沧面前的酒没动,看着她面染红霞,“别喝醉了,你买了很多东西,等会回去我腾不出手背你。”
璇玑伸头一看,她买得东西的确不少,要换做是她从前的那两个丫鬟,肯定拿不了,也得亏是这个护院力气大。
璇玑眯起眼睛,“能者多劳,日后给你加工钱。”
话是这样说,但酒杯还是停下了。
临仙楼的小二将菜端上来,璇玑却没怎么动筷,她趴在窗户边,看着下面拥挤的人群。
白沧的胃口倒是很好,他陪着她逛了半日,也着实是饿了,桌上的菜被扫了一半,他停下筷子。
“可是不合口味?”白沧问她。
璇玑摇摇头,“刚才吃得有些多了,现在不饿。”
那你还要上临仙楼吃饭?白沧的唇抿了抿,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花的是自己的钱,他没必要问的。
璇玑似乎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从前在京城时,我时常和闺中好友在临仙楼小聚,后来来了老宅,再未出过门,所以走到临仙楼门前便有些怀念,也不知道我那些姐妹还记得我吗?或是已经嫁人了?”
多半是嫁人了的,她若不是因为那桩丑闻,也应该是成婚了的。
白沧没有安慰她,只是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璇玑也不需要他安慰,催促他快吃,“吃了我们再去游湖。”
璇玑的兴致很好,明明腿都走累了,却还是不带歇气的,到了湖边上,还能对人家的小船挑挑拣拣一番,直到到了湖心,小船晃悠晃悠的,她才感到了困倦。
璇玑一头栽倒在小船中,很快就睡着了。
船夫为难的看着白沧。
白沧多给了一倍的钱,“船靠岸停吧,等她睡醒,我们自会离开。”
船夫笑着接过钱,将小船摇到岸边拴住了。
小船中只剩下白沧和璇玑,天气还是炎热,她谁得满头大汗,额间的发都濡湿了,却在船舱中蒸腾出一种幽香的甜味来。
白沧起初在看碧绿的湖水,后来闻到香味之后,他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略显不自在的站到了外面。
璇玑这一觉睡得长,天色擦黑,她才手脚僵硬的醒来。
“都这个时辰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白沧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替她遮挡了夕阳的光,此时听见她的声音,稍稍回头。
璇玑揉了揉眼睛,又捶了捶发麻的腿,“那船夫把我们扔在这里走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白沧道:“是我让他回家的。”
璇玑‘哦’了一声,“那我们也回府吧。”
船夫将绳子拴得有些远,要跳一段距离才能上岸,璇玑提起裙子,将要跳得时间,就见面前伸出一只粗糙的手。
白沧先下的船,然后回身伸出手接她。
璇玑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白沧,看得他要收回手时,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白沧没怎么用力,就将璇玑带到了岸上。
璇玑笑着逗他,“本小姐的手软不软?香不香?”
白沧垂眸看着她,吐出两个字,“有汗。”
璇玑一愣。
白沧已经拿起她今日的战果,走到前面去了。
璇玑没找到帕子,就随意在身上蹭了蹭,“白沧,等等我。”
她跟上他的脚步,走在他身边,“你懂什么?就算本小姐有汗,那也是香汗。”
白沧脚步不停,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璇玑开始闹了,“我走不动了,离老宅那么远,我不想走了。”
她停下步子,见白沧不停,干脆蹲了下来,“本小姐不走了!”
白沧头上提着大包小包,回眸看她的时候,眼神有那么几丝不耐。
璇玑微抬下巴,命令他,“你把东西扔了,过来背我。”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付给你钱,你就得听我的,听明白了吗?!”璇玑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气头也上来了。
可白沧对她无动于衷,他甚至转身欲走。
“喂!白沧!”
他当真要自己走?扔下她?
“你再走一步试试!”
他不仅敢试,甚至转过一个身就不见了。
“喂——”
璇玑喊了一声,无人应声。
她看着越来越黑的夜色,终究是站了起来。
璇玑在心中边骂边往前走,决定回去之后就赶他走,一个不听话的护院,她才不要。
待走过白沧消失的那个拐角,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边上靠着的他。
璇玑由于是闷头走着,所以差点撞到他怀里,此时看着近在迟尺的白沧,她有些晃神。
白沧低着头,零碎发丝散落在脸庞,他皮肤微黑,看着她的目光幽暗,他不语,整个人沉默的像一个雕像。
他与她之前接触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白沧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继续往老宅的方向走。
璇玑也没说话,沉默着跟上。
回到老宅之后,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白沧烧了热水,倒在了她的浴桶之中。
水哗啦啦的流进浴桶中,璇玑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水都要凉了,璇玑才爬了起来,这一个晚上,璇玑关了门,认真的洗了澡。
接下来的三日,璇玑没有出门,她整日待在老宅中,像似回到了过去两年的日子。
白沧一日三餐都做饭,她一般早上不吃,中午才起身蹭上几口,晚饭后又回到自己房中,和白沧说的话也极少。
白沧以为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小姐和护院,除了这个,别无其他。
但这日,一封信送来了老宅,是给璇玑的。
璇玑一看是程家来的信,语气便有几分讥讽,“人不来,信倒是先来了,我这个爹现在有儿有女,我这个便宜女儿恐怕就不想要了。”
她嘴上说着,到底还是拆开了信。
寥寥几行字,她看了许久,久到白沧都感到了不安,“信上可是说了什么?”
璇玑的眸光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白沧,牵起嘴角,试图露出往日那样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但是失败了。
她嘴角颤抖数次,最后放弃了,索性抿成了直线。
“我爹没了。”
璇玑的语气很轻,傍晚的风吹过老宅,她的话很快就散在了风中。
白沧微愣,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她拿着信转过身,“我先回房了,晚饭就不吃了。”
璇玑在房中待到了半夜,白沧给她送的热水在门口都凉透了,也没有得到进门的机会。
后半夜的时候,璇玑打开门出来了。
她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屋顶上的人影,“我要去京城,你和我一起去吗?”
说到最后,她似乎是怕屋顶上的人听不清,所以提高了一点音量。
白沧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在她不远处。
璇玑解释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背叛了母亲,恨他娶了新人,恨他不信任我,将我送来这个鬼地方,但恨意也有终结的一天,他死了,我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她以为父亲会派人来接她回去,或者往糟糕一点想,会派人将她送往另一个地方,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父亲暴毙的消息。
他的人不会来了,他也见不到她了,但她还是想去送他最后一程,作为为人子女,尽的最后一份孝道。
璇玑又说了一遍,“若是明天一早出发,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下葬前,见他最后一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璇玑的头发披散着,没有戴任何头饰,白色寝衣下是她单薄的身躯,一张素净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可眼中却没了往日的光彩。
她卸下了往日骄纵带刺的伪装,一下子变得柔弱无依起来。
“好。”面对这样的她,白沧说不出拒绝的话,“我陪你去京城。”
璇玑淡淡的笑了起来,“那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明天一早。
璇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打开门,就见白沧背着弓箭,手上提着一个小包袱在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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