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霞谷夜话下
屈完见由云子陷入了沉思，心里想着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一点效果，虽然不至于让由云子立马转变，但至少让他又有了思考的能力，屈完历经岁月磨砺，对人对事早已有了一定的通透。
“由师父，那日公主去边境之时，我也一同去了。”
“哦？”由云子抬起头望着屈完，眼神变得更加热切起来，这是他更加关心的事情，虽然巴国退兵之后逢伯来过此处告知他这个消息，但逢伯并没有随子贞前往边境，因此对当时的情形知之甚少，由云子一直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屈大夫，那巴国国君怎样？”
屈完哈哈笑起来，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之色：“那巴国国君有意思的很啊，当时去见第一面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你猜怎么着，那巴君穿着一个虎皮从军营里出来，而且头发胡须像是从来没有梳理过的样子，都可以当鸟窝了。一张脸我只看的见那双眼睛，其余的都看不见，你想想看有多吓人。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很啊，我至今印象深刻。”
由云子似乎看见了当日的场景，问道：“那子贞公主怎么样？”
屈完摇摇头：“公主当时并未去见他，她在城中休息，我和其他人先去见了，递交文书。他们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一大帮人在一起商量良久，出来便对我们说不愿意和亲，让我们战场上见。”
“不愿意和亲？这巴国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小国，如何要拒绝楚国的和亲。”
“哼，这其中的门道，难道由先生猜不出来，这诸侯国才刚走，巴国就开始不安分，有人要扰的楚国不得安宁啊。”
由云子恍然大悟：“这么说，是齐国在后面支持巴国。”
“除了齐国，还有谁敢给巴国这么大胆子。”
“那之后巴国又为何退兵了？”
“我们回城之后，当天晚上公主就换了身男装，叫上几人便又去了巴国军营，那巴国国君也是精明之人，他很快就发现公主是女扮男装，因此也没有驱逐我们，叫我们去营帐里面商量。公主再次劝巴君与楚国结盟，将巴国的利益条分缕析，听的那巴君异常专注，随后公主还送上了几件大礼，她叫人把几个箱子抬进军营，里面竟然是楚国的各种主要农作物和药材的种子，那巴君见了这些简直比见了财宝还要心花怒放，公主趁机劝巴君与其抢夺别国，不如让自己的国家变得强大富庶，这样才能更加得人心，巩固他的地位。”
“那巴国国君考虑了好一会儿，说要是不从呢，公主也毫不客气，说如果真的想兵戎相见，楚国的兵马已经在边境集结好了，双方就一战定胜负。不过一战定胜负固然解了当下的怨气，但之后的损失才是无法估量的，楚国削弱了自然要面对齐国的再次进攻，但巴国边上也有一个宿敌蜀国，也绝不会对巴国手软，到那时两国就只能疲于应战，都会成为输家，赢得只有齐国。”
子贞一直都对天下大势分析地十分清楚，由云子以前也听过许多，对子贞非常佩服，就像他自己对剑术的热爱和敏锐一样，子贞对这军政之事也有天生的热爱和敏锐，并且孜孜不倦地追求，两人最初的互相吸引，正是来自于他们的不同，也是来自于他们本质的相同。
“那巴国国君沉默了片刻，忽然朗声大笑，他说他今天算是败在女人手上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温柔的、凶狠的、漂亮的他都见过不少，但脑子能装这么多东西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我当时觉得这巴君异常粗俗丑陋，定会让公主失望，谁想到公主一点也没有失望之情，反而笑着和巴君商谈和谈细则，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相谈甚欢啊，我们这几个同去的反倒成了局外人，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就看着两人就各种条约聊了一夜，将近清晨之时，才将各项定了下来。”
由云子心中一阵酸楚和不安席卷而来，他爱子贞，甚于自己的生命，他知道子贞也非常爱他，但是二人从来没有过侃侃而谈一整夜的时候。子贞为人清冷，多数时候只听不说，很难与他人说出自己的全部想法，哪怕是由云子，她也只是谈过一些，见由云子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便没有再继续深谈下去。
屈完仿佛完全沉浸在那天的回忆当中，并没有发现由云子表情的细微变换，兴味盎然的很，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格外兴奋，仿佛那不是一次谈判，而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谈判后的第二天，那巴国就把军队改成了迎亲队伍，来接公主，公主也是盛装打扮，十分美丽，那光彩夺目的样子让所有巴国士兵都看呆了。可是更有意思的事情是，那巴君居然也重新装扮了一番，把胡须剃了，头发也梳理好了，脱下兽皮换上了铠甲，居然是个英武不凡的男儿，那庞大的军队亲自接子贞去往巴国，场面真的是非常壮观啊。”
由云子终于忍受不了了，打断了屈完：“屈大夫不要再说了，我懂了。”
屈完这才注意到由云子极其痛苦的表情，但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与其沉溺于痛苦，不如彻彻底底地死一次，然后重获新生，屈完太明白世间男女之情的执迷与哀怨，子贞在努力走出来去往更加广阔的世界，他不想让由云子陷入这种执着之苦，自我毁灭。
屈完的语气总算淡了下来，温和地对由云子说道：“由先生，世间还有比男女之情更有价值的事情，爱而不得虽然极苦，但只要先生走出来，就会有新的一种人生领悟，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会比现在更加开心和自在。因为那个时候你不仅摆脱了感情的束缚，还会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人生的束缚。”
由云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希望如此，谢屈大夫的善言相劝，在下一定会谨记在心。”
“行了，天也黑了，我该回去了，由先生保重身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征兵季在即，由先生要抓紧训练弟子啊，这是绝好机会。”
由云子点点头，将屈完送到门廊出，他体力不支，便没有多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屋里，闭上了房门。屈完叫上其他打盹的人，往谷外走去，天色已晚，整片天地一片阴沉，微风似乎变成了狂风，吹的那些树叶磨砂作响，犹如鬼哭狼嚎。正在此时，一阵明晃晃的剑光映入屈完的眼中，原来那个‘小娃娃’还在树底下练剑，他越来越兴奋，汗流浃背，浑身已经被浸泡在汗水当中，屈完见他的剑法舞的行云流水，完全找不到一处滞凝，暗下惊叹。
“徒弟都能到这种水平，那这个师父该到何种地步，这世上的疯子实在太多，哈哈。”屈完笑着摇摇头，趁着还能看见道路，便和其他人赶路回去了，不过他也记住了这个大树底下练剑的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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