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林野战下
成子复命令士兵击鼓喊叫，自己却坐在一辆兵车上，百无聊赖地打望树林，昨晚听见林中惨烈的杀戮声，他心里痒痒的，好几次都想冲进去探个究竟，幸而被兵士拦下了，一腔闷气无处发泄。
此时天已蒙蒙亮，晨雾开始弥散，林中安静了许多，大概是战斗接近了尾声。成子复按照子玉的吩咐，待天一亮就命令东面和南面的士兵击鼓叫喊，不过他实在想不通这样做有何意义，按他的想法，应该悄无声息地埋伏才对，等子玉这只猎狗把敌人驱逐出来，他见一个杀一个，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样做，无非是告诉那群百濮人，我这里有网，让他们赶紧躲远点。”成子复吐了口唾沫，觉得子玉故意作弄自己，发誓要好好找他算账。
他干脆躺在了兵车上，看着头上的天空，想着城里几个相好的姑娘。
“二公子，好像有动静。”
“真的。”成子复猛然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往林中瞧去，活像看到了羊群的猎豹，树林中果然显现了人影，越来越清晰，不急不慢，似乎是自家的队伍。
啊，是女人，是一群百濮女人。
只见四个女人抬着一把用藤条和圆木捆成的座椅走了出来，座椅上坐着一个老妪，实在是猜不透她的年纪有多大了，银白色的头发稀稀疏疏还剩下几根，搭在脑袋上随风扬动，脸上的肌肉完全松垮下来，在上下颚的位置堆积着，身体也因为衰老萎缩成了一团。
随着这个老妪走出来的，是一群百濮女人，小孩，还有老者，似乎都是无法作战的人群，成子复谨防有诈，喝令所有人警备起来，他害怕百濮士兵以这些人为诱饵，实则藏在了后面发动奇袭。那四个抬椅子的女人把椅子放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仅仅是她们，后面跟着的所有人都纷纷跪了下来，高举起手中之物，成子复放眼一看，这些人手中持有的，大多是从楚地里抢去的财物，不仅如此，有些人还牵着牲畜背着粮食。老妪瞟了楚军一眼，看见成子复身着缟素，立马向他说道。
“老妇带着这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前来投降，望楚军将领准予。”
成子复吃了一惊，这位老妪的目光是何等锐利，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压迫人的气势，而且更让人惊叹的是，她竟然会说楚语。成子复还等着百濮兵出来，一剑一个，完全没料到是这种场面，一时无措，咽了几口唾沫也说不出什么。
“请这位将领准予，我等诚心降服，前来归还楚国的财物，不仅如此，还特地献上我们的牲畜和粮食，望楚军将领接受。”
成子复虽然好勇斗狠，但只限于对手是男人的时候，如今面对这一帮跪在面前的老弱妇孺，竟不知如何应对才是，半晌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她们。
旁边的士兵见了，低声说道：“二公子，你倒是说话啊，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死的子玉，一定是故意的。”
“四公子早已料到？”
“废话！”
“是，可是现在该如何是好，我看四公子定是大获全胜，她们才不得不投降，不如斩草除根？”
成子复瞥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这群人，老妪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不仅仅是她，四周其他人听见了哭声也开始哭喊起来，场面甚是凄凉悲恸。
成子复挠了挠后脑勺，看的心烦意乱：“算了算了，这种麻烦事让子玉去管，来人，把她们押下去，给我看好了。”
“是！”
十来个士兵走上前把这些百濮人赶到了一边，包围起来，手中的财物也全数收缴，老妪挥了挥手，这些人渐渐停止了哭声，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包围圈里。
却说另一边，子玉和葛覃带了十来个人在林中搜索，虽然尸横遍地，却不见族长的影子，子玉神情严肃，丝毫没有为昨晚的大获全胜感到喜悦。
“怎么样，还是找不到？”葛覃查看完几具尸体，对子玉摇摇头。
子玉默默地看着四周，一股恐惧感袭上心头，自从十岁接受那场试炼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展开如此大的杀戮，昨夜举剑杀敌之时，他被一种狂躁的兴奋感笼罩，完全专注在生死搏击中，心中毫无其他念想，今日见了这些冰冷的躯体，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可是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一切都还刚开始，子玉努力压抑下心中的恐惧和罪恶感，不露声色，吩咐随从继续搜索。
“报！”一位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快说！”
“已经发现了大公子，他正和那个部落族长在打斗。”
“在哪儿，快带路。”
“是！”
士兵带着子玉奔跑，不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双方的身影，成子丰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脸煞白，身上已然被割破好几处，族长围着他慢慢挪动，成子丰亦随之转动身体，不让他离开自己的目光。四周还留有几个百濮士兵，他们都紧张地看着两人，时刻准备着上前帮忙。
“大哥！”
“子玉？”
子玉跑过去扶起成子丰，把他交给葛覃：“这个族长交给我。”
“他的武功非同一般。”
“我知道，所以只有我才能杀他。”
子玉淡淡一笑，示意葛覃和随从退后，他抡起剑在手上转动一圈，神情变得冷漠起来，族长认出他是昨晚那个袭击寨子的人，手上的剑瞬间攥得紧紧的。只听他大吼一声，率先发起攻击，往子玉直刺过来，子玉一个转身避开了锋芒，往侧边一靠，一剑倏地斜劈下来，百濮族长持剑挡格，没让子玉占到便宜。
子玉跳开两步远，心下惊叹这位族长的武艺，如果没有这么强悍的族长，一个小小山林的百濮部落又怎么会接二连三打败楚军，子玉突然朗声一笑，用百濮语慢慢说道：“昨晚没有分出胜负，今天可要尽兴。”
百濮族长显然被他会说百濮话的事实惊了一下，不过迅速镇定下来，问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计策？你是谁？”
“成得臣，邑长成子阵的第四子。”
“啊！”族长和几个百濮士兵都惊讶地看着他，面面相视，想来他们也听说过有关子玉的传闻。
“原是为亲人报仇来了。”
子玉又是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为何要报仇，都是过往之事，与子玉无关，我是楚国将领，尔乃百濮蛮夷，这些年滋扰我边境，抢夺我财物，父亲遗命，要我带你的头颅回去祭祀。”
因为说话极慢，楚国士兵也大略听得懂，大家听了这话，露出喜悦之色，一个将领为公还是为私，差别很大，当下纷纷赞叹子玉心怀宽广，实在是大将之才。
族长哼了一声，瞧着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全然没放在眼里，又是一声大喝，朝子玉砍过去，这一次鼓足了全力，虽然招式简单，但那股堪比猛虎的力量还是让子玉暗自叫苦，连连防守，没有反击的余地，每一剑下来似乎都震的子玉肌肉颤动，子玉汗如泉涌，汗水顺着发丝一滴滴地往下流，百濮族长见自己占了上风，愈发兴奋起来，急急往子玉攻去，子玉也只管挡着，没有反击过一次，这一切看的楚军心急火燎，葛覃想上前帮忙，成子丰拉住他，让他专心看两人的比试。
很快，情况开始不对劲了，百濮族长发现自己的劲道小了，而随着他的变弱，子玉的力量似乎在渐渐加强，不一会儿，竟然发展到了势均力敌的趋势，外人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子玉一直处于下风，怎么会突然变强。可是族长却心知肚明，方才的打斗中，他每一剑都使出了全力，而子玉并未使出全力抵挡，好像早就算计好了力量分配，只使出可以防身的力量，把族长带入了一片淤泥地带，任凭他施力，淤泥很快便可复原。待他明白过来时，气力早就耗尽了许多。
“真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族长瞧着子玉，苦苦一笑，如今他二人力量均衡，只得比拼剑术，可是他明白，子玉的剑术远在他之上。
只见子玉朝着族长左劈右砍，出剑淋漓，招式利落，完全摆脱了行军剑法的滞重之感，而族长能使出的，只有最基本的攻击防备招数，他被子玉攻的步步后退，身上也不知何时被刺了几个大口子，鲜血喷涌，几个百濮士兵想上前帮忙，子玉余光一扫，手起剑落，一道血痕赫然在族长的脖子上，刹那间脖颈之上血喷如柱，脑袋已然和身体分了家，滚落下地，族长的眼睛如同胀裂一般，鼓的大大的。
葛覃见了这个场景，倒吸一口凉气，比起子玉的剑术，他方才那股冰冷的气势才更加让人胆寒，如同没有血肉的亡灵再世，看不见他有什么平常人的情感痕迹，抑或说，子玉早就将那些痕迹掩埋了起来，不会轻易示人。
子玉走到头颅边，抓住头发，把那颗头颅提在手中，又转身走到几个百濮士兵面前，用百濮语说了什么，几个士兵吓得直哆嗦，立马跪下来磕头，子玉把下巴一抬，几人便丢了武器，站起来跑走了。
“大哥，父亲的遗命我们终于完成了。”子玉冲着成子丰笑了笑，完全犹如一个少年，清凉的眼睛，清秀的容貌，和他左手上拎着的东西实在是不相称，成子丰也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抱着子玉，在他后背拍了几下。
“好样的，四弟。”
“四公子好身手，完全没想到啊。”
“是啊，四公子，你师从何人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跟着子玉往林外走去，成子丰见子玉武功如此了得，瞬间想到了比武公选的事，他心下疑惑这一切是不是子玉早就设计好的，若果如此，子玉的心机实在太深了，而且在此次征战中，在众军士面前完全显露了自己的谋略和作战能力，得了大片人心，成子丰虽有野心，但更有自知之明，这一局棋，子玉显然谋划了很久，打了个出其不意，事已至此，他赢不了。
“也罢，我确实不如他，说到底还救了我一命。”成子丰想到此处，也就坦然了，多年的苦心经营，明争暗斗瞬间化作泡影，他苦笑着摇摇头，和人群一起吆喝着，朝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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