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拾柒
星际102年，人类经历了数次毁灭性的自然灾害，被迫放弃了母星地球，飞往宇宙每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随着时间的流逝，女性逐渐失去了生育能力，其生殖器官也逐年退化，取而代之的是强壮的体格。浩劫中存活下来的男性数量是女性的四倍，慢慢地，队伍中的男人肚子膨胀起来。一年过去后，男人生出来一枚胚胎蛋，在众人的呵护下，三个月后蛋壳破碎，人类第一个卵生胎儿就此诞生，开启了雄性卵生的新时代。
祈安合上历史书，山上刮来一阵大风，吹得教室里纸张漫天起舞。天空一下变成了深蓝色，大团的云层被吹跑，显露出了那巨大的‘月球’。
这轮紫色的星球圆而寂静，祈安从小就爱久久地注视星球上涌动波澜。他关上窗，目光不自觉停留在院子里被风吹动的桔梗。
b42星球上的男子学院大都建在偏僻无人的区域，祈安就读的这所是安全性最好的一所。能够进入这所学院的男孩家庭非富即贵，这里没有女人，竞争，以及自由。贫乏枯燥，如同男人的一生。
“你听说了吗，最近首都又被袭击了，死了好多人呢。”
“啊？这周表现不好，没有联网的权限，我都不知道！”
“真的，我刚刚才看呢，老师在一旁都哭了。”
同学熙熙攘攘的，祈安坐下后几个男孩凑过来，“安安肯定一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什么细节嘛，权限限制下我啥都看不到，好惨呜呜。”
祈安笑道：“我又不是女人，那些信息我也看不见呀。”
男孩们唉声叹气了一阵，话题转到这次的月考成绩上。高一月考主要考的是新生儿护理，初级教育学，以及简单的数学计算，而期末考包含的项目加上了历史与男性法则。
“这次年级最后一名又是周肆，隔壁埃老师都要气傻了吧。”方恬嬉皮笑脸，用手去勾祈安的肩膀：“还是我们小安安好，长得好看，还是年级第一。”
“人周肆可帅气了，和安安是各有千秋。”
眼见他们一言不合又争论起来，祈安把方恬的手抖下去，从课桌里找出新生儿护理的教科书摊开。
刚破壳的小孩已经具备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出生后十日后便可以行走，爸爸们最需要学习的技能是膳食的准备以及婴儿的周身安全。
教科书宝宝瞪着她大大的眼瞳，直直勾勾地看头，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如同炮台一般的摄像设备。旁边的配图是婴儿粪便的健康对照图，各式各样的粪便相对的状态是这次考试的重点。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b42星球的天气变化很快，通常是上一秒烈阳高照，下一秒就雷雨交加，天也黑暗下来。在雨水的哗然中，庭院中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只见他伫立在风雨中，面对着那片桔梗花丛。雨水浸湿了他的校服，津贴在背脊上，少年人躯体的美感似乎融进这雨夜。
淙淙彻暮，檐雨如绳。
周肆看着花，祈安看着他，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周肆消失于视野。
祈安又把目光移向月亮，他揉了揉肚子，像是有只小兽在里面撞来撞去。紫色的月亮，上面的气旋恒久地旋转。
这已经不是祈安第一次见到周肆了。事实上，他这样悄悄观察他了整整两年。
他对周肆的认知甚至没有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清晰果敢。
下课铃响，回寝室的时间到了。
祈安走出教室，一如既往缩在楼梯的阴暗处，等待密集人群的涌动，当学院里最后一盏灯熄灭后，他才一个人走了出去。
周围很静，连风也静谧。垂下的大树枝干不再嘈杂，祈安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站了好一会，忽地，身后传来属于别人的脚步声。
漆黑的走道里，目不能视。祈安却很放松，他知道来者是谁，也知道他接下来会与他擦肩而过，带着自己平凡却又特殊的脚步远离。他甚至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
他干脆坐在阶梯上，收拢一下自己的手脚，夜晚引出的困倦压在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
周肆停下来，今夜的紫月格外的亮，他借着月光回首。祈安靠在阶梯上，虚虚地露出了个飘渺的暗影。周肆的脸僵住了，被自己突至的运气吓住，手里攥着的终端半成品濡湿了。
“同学同学？”
祈安脸上露出一些挣扎，不带女气的眉眼在周肆眼中化成涓涓柔风，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了。
祈安，祈安。他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滚了几次，却都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的手本意是唤醒他，却巧妙地落在他的耳垂上。像所有幼嫩的胚芽那样，这耳垂也是毛茸茸的，令人心悸的柔软。
周肆收回了手，往前走了几步，却在月光里定住。他的眼睛从未离开祈安，远处的太空穿来闷重的轰鸣。
又是哪两颗行星相撞，接二连三的爆炸，空气都被炸的粉碎。
祈安惊醒，他的茫然落在周肆眼里，他的心颤抖起来。风一来，卷起了他的衣物。他不知道眼中的情绪全叫祈安捕捉入怀，只是站着，贪恋地看他。
祈安从未和人这样长久的相视过，远处的爆炸声在他每根汗毛尖上炸开，周肆亦然。
不知过了多久，乎地狂风吹来，风波让大树发出战栗的簌簌。
更多落叶也簌簌地脱离了枝干，落叶与大地的碰撞那样微弱，祈安却知觉到了。他知觉自己慌张的胃，知觉高束脖颈的衣领，知觉脚踝上冰冷的信息链。他知觉周肆每一次如鼓的心跳和他灼人的体温。
他知觉到这两年间相遇的每一次回眸。
夜很快过去，又这样很快的过去很多天。
祈安合上一笔未动的书本，脚步匆忙地钻出教室。他要赶在周肆之前埋伏在花田前，然后和他一起走回去。
桔梗花香浅薄，凑近闻能够嗅见其中的苦涩。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被这美景吸引，有人站定在他的身侧。周肆抬头望月，祈安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目睹着他极俊秀的面容。眉峰英挺，眼角微微上挑。
他挪不动眼睛，直到周肆侧头看他。
他的双眼清澈如湖水，见祈安呆呆地，周肆不由笑起来，顿时那双眼如同繁星坠落，扑嗵嗵砸进了祈安的眼中。
“发什么呆？”周肆道，祈安的目光又落到花上，他不说话。周肆蹲下身，鼻子凑近花蕊，深深吸气，呼出来的气息扰动了花枝。
祈安道：“不是说好了不逃课吗？再被老师发现你就要被遣送回家了。”
周肆笑起来：“回家是好事，我们的项目已经接近尾声。学校不能提供的实验室和数据支持我必须得出去想办法。”笑意如同他的名字，肆意的生长。
祈安垂手，虚虚盖住周肆的短发。
整个学校的学生规定只允许留三厘米以下的短发，男人年满二十四岁才能达到法定的留发年龄。祈安喜欢周肆头发的触感，不由用了点力气反复揉搓。周肆像只大猫般，顺着力道靠向祈安的腿，直到归寝警铃大作，两人才起身离开。
回寝的路上，周肆轻声道：“大姐说，这次回家可以送我一套个人终端，你把你那款给我，我去销毁。”
祈安点头，悄声回答：“我藏在图书室里面，明天咱们去拿。”
周肆长姐同祈安表姐一样，在同一所终端公司工作。比起世俗规训，周肆的长姐似乎更加在乎对弟弟的怜爱。两人相差十五岁，关系却格外的亲密。
通过宿舍门，有一条甬长的走廊。尽管科技已经足够发达，这里依旧保持着古国的老传统，挂壁式的蜡烛。许是刚才的那场大雨，窜动的火苗也熄灭了，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从后面看上去，像是被无尽地黑暗吞噬掉了。
周肆牵起祈安，两人躲进角落。
耳边是其他学生匆匆的脚步，两人的呼吸蝴蝶似的，憩息在彼此的脸上，身体也越发靠得近了。
忽然传来阵阵广播声，刺耳的电流。
“我们是星球的未来，生儿育女是我们的人生最终极的幸福目标！”
“最终极！最幸福！”
祈安不寒而栗，暂时借着窗檐栖息的鸟儿笃而受惊，扑翼翻飞。
面前的温度挪远了，走廊彻底的空了，耳边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b42星球执政长说：“未受规训的野兽终将掩埋，文明终将复燃。”
“我不是野兽，你也不是。”
祈安思潮未定，便听见周肆喃喃自语。忙去摸索他的手，发觉体温冰凉，他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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