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章 物是人非

穆飞飞微微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前方的虚空中，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近乎虚幻，让韩峰总的下一秒她就会在他面前凭空消失。

        可她越是平静，韩峰越是觉得难过。

        曾经把心情写在脸上的她何时忍过？哪怕是一点点看不惯，一点点不公平，她都要跳出来，把自己的心思像竹桶里的豆子似的，一口气倒个痛快。

        可如今的她，面上仿佛笼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她把一切伤痛都深深的隐藏起来，任谁都无法窥破。即便伤口被提及，被当面撕开，她也表现得若无其事。那种若无其事不是真的看开了放下了，而是好像人的伤口被一再捅开，一再加重，人便渐渐麻木了。

        “飞飞……”韩峰莫名心里一窒，几乎是喟叹一般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伸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然后明显感觉到女孩的身子颤了一下。他以为她会暴跳着挣脱开，会把这一切都怨怪到他头上，然而她没有，她像个已经认命了的木偶一般。

        韩峰猛地上前抱住她，双臂收紧，微弯下腰，声音中半带着祈求，“我们有没有可能……”

        “没有。”穆飞飞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平静的毫无波澜，轻叹一声道，“韩峰，我们回不去了。”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韩峰的声音却透着坚定。

        穆飞飞沉默半响，语气疏离的开口，“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别再纠缠，别再带给我伤痛了。那样，我才能放下你。

        韩峰的身体一僵，很久没有再说话，他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将自己的下巴轻轻贴在她的头顶，闭上眼睛，整个后背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的路人会以为他在笑。

        穆飞飞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无端听到他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悲鸣。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和他注定走不到一起了。有些缘分，早就在命运里标好端口了，强行匹配，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多伤害。

        街角的小孩嬉笑着跑过，买菜的大妈路过时，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们一眼，大概见多了这种分分合合，腻腻歪歪的年轻情侣。

        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将她的味道深印进血脉里，才缓缓睁开眼直起身子，轻轻放开穆飞飞。

        他面上有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刚刚的心痛都没有发生过，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和几分希冀，看着她道，“那，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吧？”

        穆飞飞原本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看到他的目光，她又鬼使神差的咽了下去，还微不可查的点了个头。

        韩峰这下才发自真心的笑了，笑容中带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轻松。感情不能强求也没关系，只要他还能时常见到她，知道她还好。

        穆飞飞虽然点头答应了，心里却一直不能坦然，她知道自己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以前是天真是傻，总以为真心就能打动一个不同世界的人。后来穆爸爸出车祸之后，她为了父亲的住院费苦苦挣扎在打工市场的时候，她才清晰的感触到，人跟人就是分阶层的，他们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阶层，她这辈子都达不到。

        她跟他的一场恋爱，不止碎了一颗心，连家都破碎了，丢了学历丢了可以天真无邪的权利，每天在这座城市里苟延残喘。而他只要伤一段时间的情，拍拍那段感情残留的浮沉，依然该怎么享受生活就怎么享受生活。

        爱情啊，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奢求的。

        她也无数次想象过，如果没有那当的事，如果她和他一直走下去了，会怎么样？可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两个阶层相差太远的人，即便是短暂的被对方吸引而在一起了，长时间的恋爱会消磨掉最新鲜的部分，终归阶层不同的习惯、观念都会浮现，那时候爱依然会变成束缚彼此的互相折磨。

        穆飞飞此刻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可惜当年的她一点也不懂，即便懂恐怕也不愿意认同，那时候的她只股一头扎进他布下的烈焰里，全不考虑焚身的后果她能不能承受。

        如今，虽然已经重逢，虽然他看起来仍对她念念不忘，可她终于不会傻到再去相信跟他会有什么结果了。最多便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朋友吧。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终于暂且达成了一致。将一份已经死亡的爱情延续成君子之交的友情。

        “无幌”是一家重庆小面馆，老板娘是个十分温柔的三十岁女人，前些年这周边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居民人数众多，小面馆作得一手好面，生意十分红火。可自从两年前周边拆迁改建之后，人们逐渐都搬走了，生意也越来越凋零了。

        正在老板娘百无聊赖的倚在收银台上，盯着显示屏上少的可怜的今日流水，盘算着要不要把店铺关了的时候，面馆门忽然一声响动，进来了两个人，是一对青年男女。

        老板娘麻利地绕过收银台，摆出笑脸迎了上去，招呼道，“您好，两位吃点什么？”话才一出口，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的目光，“咦，是你们俩！”

        穆飞飞和韩峰也是一愣，几年没见，店里萧条了，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而老板娘虽然还是之前的老板娘，眼角却平添了几条细小的皱纹。

        “老板娘好。”穆飞飞最先反应过来，对着老板娘甜甜一笑。

        老板娘对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当年眼前这个小姑娘总是拖拽着一脸不乐意的高大男孩，强迫他跟自己一起吃面。她店里的面为了照顾不同顾客的口味，分为免辣、微辣、中辣和特辣口味的。

        男孩不能吃辣，女孩却偏偏要给他点跟自己一样最辣的，总是看着男孩被面辣的面红耳赤，一边吃一边狂灌矿泉水，她在一旁哈哈直乐。想起来真是有趣的一对，老板娘一拉穆飞飞的收，“哎呦，几年没见了，小姑娘又带男朋友来吃面啊？”

        穆飞飞的笑容一僵，不由看了一眼韩峰，韩峰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无比自然的接过话头，对老板娘说，“是啊，这片城区还是您这的小面正宗，好久没吃特别想念。”

        “真会说话！”老板娘得了赞扬，乐不可支，笑的几乎快不见眼睛了，“说实话，现在的小年轻人都浮躁，像你们俩这么久还在一起甜甜蜜蜜的，真是不多见啊！”

        穆飞飞保持着笑意，尴尬的微微别过头，韩峰却依然一脸笑嘻嘻的不置可否。

        老板娘看了一眼穆飞飞，以为她是害羞，还在内心感慨，当年那个跳脱鲁莽的小女孩长成大姑娘连性格都内敛了。脸上笑意十足的张罗俩人坐下，“还是两碗特辣的豌豆炸酱面吗？”

        穆飞飞显然也想起来自己当年干过的那些荒唐事了，想到韩峰一个明明不能吃辣的，生生被她逼的满脸通红张嘴哈气，竟微微生出一点点不自在，当年是她太任性，如今物是人非，自然不能再荒唐一回。于是客气的跟老板娘说，“我那碗特辣，这位先生那碗免辣。”

        老板娘一愣，从她穆飞飞对韩峰疏离的称呼里咂摸出了一点奇怪的意味，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耳边却听见男人坚定的声音，“不，我的也做特辣，”

        韩峰看了愕然的穆飞飞一眼，又笑着对老板娘道，“麻烦您了，两碗一样辣。”

        老板娘尽管察觉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十分好奇。可好奇归好奇，经商的人何其精明，闻音知雅趣，听到韩峰的话，自然知道他是让自己避开的意思，想到也许是年轻情侣之间有小矛盾要处理，僵住的表情倏地一动，笑容满面的应了一声，“哎，好嘞，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去下单。”

        韩峰见老板娘走了，才在穆飞飞坐下的餐桌对面站定，从餐桌上的纸抽里抽出餐巾纸，微一弯下腰，伸出欣长的胳膊，仔细的为穆飞飞擦了擦面前的餐桌。

        穆飞飞惊了一下，立马想要接过来自己擦，“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别动，你坐着就好。”韩峰却一把拉住她坐下，并没有给她动手的机会，迅速擦抹几下，将擦脏的餐巾纸丢进垃圾桶，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穆飞飞眼睛微微一酸，韩峰从来不曾做过这些事，以前她和他在一起，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永远是她在做。

        然而没等她思绪飘远，韩峰却神色一正，开了口，“飞飞，我有件要紧的事要跟你打听。”

        “什么事？”穆飞飞微微诧异，在她印象中，韩峰永远是吊儿郎当的，从没有这样正襟危坐的时刻，更不会从他嘴里吐出什么“要紧事”，不由的身体前倾看向他。

        韩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乐小汐？”

        穆飞飞刚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去霍家别墅给乐小汐送过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在那里见到过韩峰，显然他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和小汐确实是好朋友。”

        “你和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对她以前的事了解多少？”韩峰迫不及待的看着穆飞飞，等着她的回答。

        穆飞飞忽然念头一闪，她想到韩峰说过“有要紧的事”要问她，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的微妙之处，立即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问的事跟小汐有关？”

        韩峰目光微垂，沉默不语，面上带着几分迟疑，穆飞飞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倏地睁大眼睛，“小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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