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章 谁的伤疤

穆飞飞连忙拦住穆爸爸拍打轮椅的手，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温声细语的劝道，“爸，你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他没关系……”

        “不是他砸的，我们家的店……怎么、怎么会这样嘛？”穆爸爸没有看见之前的情形，先入为主地以为是韩峰干的好事，以为他的宝贝女儿迫于韩峰的武力威胁不敢说真话。

        “爸，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穆飞飞在轮椅前蹲下身，尽量仰着头看着自己草木皆兵的父亲，语气温柔，轻轻说道，“刚才有两个混混来收保护费，砸了咱们一筐水果，是这位先生见义勇为把他们赶跑的。”

        “两个混混？……已经赶跑了？”穆爸爸瞪大眼睛，迟疑着问女儿。

        “赶跑了，你放心吧，他们再也不敢来了。”穆飞飞笑了笑，在爸爸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道。

        “哼，算他们跑得快，下次让我撞见，打得他们满地爬！”穆爸爸气哼哼的的一瞪眼，好像对于便宜了那两个坏小子很不解气一般。

        穆飞飞闻言下意识的看了那个刚才真正打得两个混混“满地爬”的男人一眼，韩峰正出神的望着她，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微微一闪。

        穆飞飞迅速收回目光，笑着对穆爸爸道，“爸，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跟这位先生聊聊。”

        “哦，那你们聊，我进去了，你好好感谢人家啊，不行就先关一会店，请人家吃顿饭。”穆爸爸瞥了韩峰一眼，还是没能想起来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哥是谁。

        “知道了，爸，放心吧！”穆飞飞站起来，一推穆爸爸的轮椅，答应着父亲的话，没有再看韩峰一眼，可尽管没看他，她却清楚的感受到韩峰的目光一直钉在她的脸上。

        穆爸爸一边唠唠叨叨的嘱咐穆飞飞招呼好韩峰，一边由着女儿帮他推着轮椅，进了水果店的里屋。

        大概是安顿穆爸爸需要时间，穆飞飞进去了有一会都没有出来。

        韩峰回想着他们父女俩刚刚对话的画面，莫名觉得一阵心酸，曾经那个为了他跟着自己老爸叫板，气到穆爸爸打得她两腿发紫，走路一瘸一拐，都不肯说一句软化的莽撞女孩。终于被岁月揉捏成了一个体贴孝顺，说话温声细语的姑娘。

        韩峰忽然觉得两眼发涩，看着满地的狼藉便打心里不舒服。

        他左右打量，在收银台后面找来了清扫的工具，纡尊降贵地慢慢收拾起来。他这辈子都是被人伺候着的，长这么大从没动手打扫过卫生，拿起清洁工具的笨拙劲连自己都鄙视自己，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会做不好，谁知细细打扫下来，竟也干净整洁得一尘不染。

        韩峰放下洁具，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一直汹涌不定的心绪竟意外的平静了。原来很多事不是他做不到，只是他没有尝试过。

        穆飞飞终于安顿好穆爸爸躺在床上之后，才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出来了。

        乍一看到比脸还干净的地面，吃了一惊，她狐疑的左右看看，最后才把目光投向这个店里除了她之外唯一一个活物。

        韩峰第一时间就接收到了穆飞飞那明显质疑的目光，冲她一抬下巴，微微一笑道，“不给我颁个奖吗？”

        “什么奖？”穆飞飞更纳闷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从哪儿来。

        韩峰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拍了拍搭在左手前臂上的西服，往前走了两步，在穆飞飞面前站定，微一弯腰，目光与她平齐道，“劳模奖。”

        穆飞飞几乎是瞬间就“呸”了一声，下意识就抬手欲在他胸前推一把，“真不要脸！”

        这个动作太熟悉，熟悉到她连反应都不必，身体就先于思考做了出来，然而那一只手抬到半空中，终于还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穆飞飞尴尬的顿了顿，垂下眼睛，将手缓缓收了回来，她没看到，在她收手的一刻，韩峰微笑的表情短暂的僵了一秒。

        韩峰忽然觉得心里特别空，空得有点发慌，他刚刚有多期待那只手带着不轻不重的力度落在他胸膛上，此刻就有多难过。

        但他毕竟是深有城府的，只轻轻眨了眨眼，落寞的情绪便一扫而光，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仿佛刚刚的尴尬完全不曾存在一般，嘴里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帮你那么大忙，不感谢就算了，还要挨骂，唉，真是世风日下，好心没好报啊。”

        穆飞飞刚刚才控制住的表情忍不住又破功了，翻脸一瞪他，没好生气地说，“想要什么感谢，说来听听，能做到就做，做不到也只能当个白眼狼了。”

        韩峰心中暗暗一震，这是他难得的机会了，如果不提条件就白白丧失这次跟她接触的机会了，可如果条件提高了她大概也不会再理他，他头一次觉得作为一个需要被人感谢的人竟然这么为难。

        他电光石火间思忖了各种可能性，最后决定还是就着穆爸爸那个提议下坡，对穆飞飞道，“请我吃顿饭，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穆飞飞其实打心里觉得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毕竟就算他不是韩峰，是个张三也好李四也好，帮了自己天大的忙，请吃顿饭的要求简直是太理所应当了。

        她刚要一口答应，目光扫过他做工精良的西服和手腕上的名表，顿时话头便转了，“谁知道你们富家公子平时都吃什么山珍海味，我可是倾家荡产都请不起。”

        韩峰最怕她不答应，立马跟进一步，充分打消她的顾虑，“什么山珍海味都不用，就请一碗面，一碗无幌的面。”

        “无幌”两个字一入耳，穆飞飞一愣，那从记忆深处，隔着时光的洪流，被载到她面前的小面馆让她心中一荡，谁也不知道，那家面馆是她和他曾经的秘密基地，那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美好时光。

        穆飞飞很想讽刺他几句，很想骂他做梦，甚至甩下他转身就走，可最后她还是僵着脖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将一腔难言的酸涩化成一个字，“嗯。”

        韩峰刚刚脱口说出“无幌”两个字的时候，便立马后悔了，他最怕提到当年的旧物勾起她的伤心事，顿时恨不能怎么扔出去的话怎么叼回来。他紧张的观察着穆飞飞的脸色，几乎要屏住呼吸了，生怕她对自己甩下脸就走了，谁知她默然一阵竟然答应了。

        韩峰一见她点头，顿时仿佛获得大赦的死囚一般，有几分欣喜若狂的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见穆飞飞面无表情地向外走，他抬脚便跟上。

        穆飞飞出了水果店，转身在大门上面落了锁，关了店门。

        韩峰见她忙活完拍了拍手，忙对着她殷切地一指路对面，提议道，“坐我的车过去吧？”谁知穆飞飞一抬眼，看见那辆过分拉风的布加迪，却摇了摇头，“不，还是走过去吧，这里离的不远。”

        穆飞飞要走过去，韩峰自然没有异议，现在不管她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圣旨。她带路，韩峰跟在后面，七绕八拐，走进一条小街上。

        城市发展的太快，曾经老旧的街拆了盖、盖了拆，早已经面目全非。

        韩峰从顽强屹立在路边的一些旧宅，艰难的分辨出，这确实是当年她和他常常相约偷偷见面的那条街。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曾经许诺要相守一生的两个少年，已经渐行渐远。

        这世上的事物，谁也逃不过光阴的变迁，没有谁永远能在原地等谁，再见面，多半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然而韩峰再怎么有心理准备，再怎么想到过她会躲避他，可是却料不到穆爸爸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韩峰迟疑着，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叔叔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穆飞飞没有回答，她保持着跟他并肩的速度，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墙下的树荫里，斑驳的树影将她的脸映得十分晦暗不明，像一部陈年电影的预告。

        良久，女孩才低低开口，“当年，我因为你们的事情，伤心的一晚没回家，我爸冒雨跑出门，满世界找我……半夜雨大他看不清路，被车撞了……”

        穆飞飞说着，拼命眨了眨眼，眼前模糊一片的视野微微清晰了些。

        韩峰内心巨震，他几乎不敢置信的站住了脚，浑身一阵发凉。

        穆叔叔出车祸？当年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那时候他都在干什么？他在忙着灌醉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躲着不敢见她。却不知道……她的世界已经被一场车祸撞得轰然坍塌。

        “那你家的那间老房子是——”韩峰半响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

        “卖了，为了给我爸做手术。”穆飞飞语气平静地说，仿佛那是个不相干的人的不相干的故事。仿佛她从没有在深夜里因为这些事痛哭过。

        韩峰胸腔里猛地刀绞一般疼痛，当年的事情发生一个月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要弥补过错了。他回学校才知道她竟然退了学，他去她的家找过她，不管怎么叫门都没有人应。后来，还是看不过眼的邻居告诉他，她将房子卖了。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铁了心不愿意见她，却不知道原来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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