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HX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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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妮茜上午十一点钟才起床。
昨晚那通电话遗留的后果果然糟糕极了。对于「揍敌客先生戒断疗程」中的她来说，那就好比三天三夜没吃饭的人突然闻到了面包味……简直像是来自魔鬼的折磨。
她虚弱透顶，还完全睡不着，又是天亮后才稍微入眠了一小会儿。但只有一小会儿，闹钟又响了，她必须起床出门办事。
今天要办的事有两件。
一是去药房开些治疗精神问题的特效药。
但很不幸，这件事一开头就不大顺利。库妮茜戴着墨镜跑到离家几条街区外的药房买药——她并不想让任何可能认识她的人发现她这方面的隐私——但那位熟悉的药剂师这回听了她的要求，并没像从前给她开具安眠药物那样稍微通融，而是表示爱莫能助。
“这种药一般都是处方药，而且通常有较为严重的副作用。怀特小姐，你还不能确定自己得了什么病，甚至也许你其实还不到罹患精神疾病的地步，看心理医生或许就有很大帮助。我真的不能给您开这个，这对您太不负责任了。当然，也是对我自己的药师执照不负责。”
库妮茜有点焦虑。
“真的不可以吗？我可以付双倍价格。”
药剂师是个名叫卢卡恩佐的外国棕肤女人，她重重地摇了摇头，缀小铜环的脏辫从肩头甩到了背后，不像在拒绝库妮茜，像在艰难地拒绝到手的戒尼。
“你必须给我一张正规处方。”
“但是安眠药物的话还是可以通融……你家里的吃完了吗？”
“……还没有，谢谢。”
库妮茜只好放弃。那么她还需要去一趟医院看病。看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要预约不说，还可能要去很多次，而且也许精神科医生也不肯痛快开药，这都说不好。她思前想后，只得先把这事放下，去办另一件事——
昨晚她已经和那位a·j·亚伯斯通过了电话，约好今天要见一面。
亚伯斯先生在电话里听起来像一位绅士，加上确实有些事宜需要面谈，库妮茜同意去他的办公楼一趟。这个约见地点也比较合适，事实上如果他提出任何其他地方，也许她都不太会答应。
库妮茜走出药房大门，那种受人监视的错觉又若隐若现的滋生了。她茫然又紧张地飞快环顾四周一圈，可街上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正常，路过她身边的人虽然大都会注视她，但那目光只一会儿便也随着离去的脚步而移开了。
没关系，只是错觉而已。
她正这样安慰自己，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库妮茜一阵心惊肉跳，冷静了几秒才迟疑着取出手机——幸好，她又是在自作多情了，不是那个熟悉的未存号码，而是她雇佣的那位侦探。
“您好。请问——”
她还没来得及问完，电话那头的侦探忽压低声音道。
“小姐，情况不对。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黑手党方面的家伙，如果这样的话，这活儿可太危险了。我不能干了，价钱不合适……呃呜呜呜！！！”
电话又突然挂断了。
库妮茜有点慌了。
什么黑手党方面的家伙？而且，而且最后侦探先生是怎么了？
库妮茜试着拨打过去，没想到竟然打通了。
“戈克小姐吗？”
说话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尽量试图表现得客气礼貌，但这掩盖不了他手里拿着侦探先生手机的事实呀！
库妮茜立刻把电话又挂掉了。她疾步到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立刻拨给了a·j·亚伯斯。对方没让她焦等，很快接起了电话。
“午安，戈克小姐。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a·j·亚伯斯的声线很特别，低柔得像一匹丝缎。而且库妮茜总觉得，虽然只打过两次电话，但他对自己好像异常温和……近乎于谦卑的那种。这大概也是某种神经敏感的错觉——她还一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亚伯斯先生，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我雇佣的侦探刚才不知被什么人抓住了！”
“别担心，是我让手下去做的。”
“……？”
库妮茜愣住了。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a·j·亚伯斯恳切地与她商量。
“你准备过来吗？我马上就可以向你解释，但或许坐下来谈会更好，我会遵从你的意见。“
亚伯斯毕竟是揍敌客先生介绍的人选。这让库妮茜给了他相当大的信任空间，她同意过去再谈。路上，她在计程车里用手机搜索了「a·j·亚伯斯」，没搜到什么照片，但相关结果里弹出了很多波福市本地的公司信息，类似亚伯斯物流，亚伯斯娱乐，亚伯斯房屋租赁……似乎涉及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些都是a·j·亚伯斯的产业吗？
库妮茜想起了侦探先生说的黑手党。她对这个名词只有浅薄的了解，如果说亚伯斯真是这样的人物，那黑手党的经营范围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宽泛，也出乎意料的低调。
库妮茜往下划着，忽地看见一条不起眼的信息——
a·j·亚伯斯垃圾回收公司。
她停住动作，脑海里什么记忆正在复苏……缓缓出现的画面里是一辆停在楼下的小型厢式货车，那货车是黑色的……车身上似乎就喷印着一行明黄色大字，「a·j·亚伯斯垃圾回收」。
库妮茜想起来了。
就是这辆车拉走了宝林·戈克的裹尸袋！
「7l——a·j·亚伯斯债务催收有限公司」
伊森商厦电梯旁的楼层索引是这么标注的。
库妮茜走进七楼时，整层写字间里到处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员工，要么抱着文件匆匆往来，要么在工位上戴着耳麦打电话。前台是一位身材苗条的棕发女郎，特地在门口等着她，将她请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半阖着百叶窗，淡金的光切割着略有点昏暗的宽敞空间，一格格打在光洁的黑皮沙发上，半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上，还有盆栽棕榈旁用湿毛巾擦手的a·j·亚伯斯身上。他半明半暗地印在窗前，闻声转过身来，一格光的遗影飞快掠过他的脸孔，让他铅灰的眼瞳一瞬间剔透的像阴冷天的海水，又转而浸入昏暗中，像奥克泰尼郡浓郁的潮雾。
他注视着库妮茜，缓缓地眨动了眼睫，也并不过来，而是无害般地停在原地，连折起湿毛巾的动作也变得慢吞吞的，仿佛怕动作幅度大些会吓到她一样。直到把湿毛巾轻轻扔在茶几上，他才谨慎地开口。
“很高兴能和你见面，戈克小姐。”
“要喝点什么吗？”
前台小姐拿走了湿毛巾，又端来一杯冰柠檬水，替他换了一杯新咖啡。
a·j·亚伯斯在欢迎库妮茜后，便有意让开待客沙发附近，像是很了解她，也很尊重与她的社交距离。他缓步走到了办公桌后，将老板椅拖出来，拖到了她侧前方几米外，然后弓腰坐了下来，将手肘支在腿上，交叉了十指。
“我坐在这里，你介意吗？”
库妮茜坐在沙发上，感到有点不自在，但倒确实不紧张。真奇怪，她还很少会面对不熟悉的男人而感到不大紧张呢。
“我不介意。”
“亚伯斯先生，您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a·j·亚伯斯说。
“当然可以。这是那位先生的要求——让你来找我的那位。那个侦探跟踪了你一个多星期，记录了很多关于你的信息。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他不该这么做。”
说话间，库妮茜忽而瞥见，他十指关节似乎蹭伤了，正在向外缓缓渗出血丝。这也挺奇怪的，他刚在办公室里干什么了？她匆匆扫视了一眼，他上身的衬衫也有点凌乱，透着股刚刚剧烈运动过一样的潮热。
地板也是潮热的，反射着刚擦过的水光。
a·j·亚伯斯留意到她的目光，轻柔地展动了下关节，然后抬手抽了张办公桌上的纸巾捂在了手背上面。
“抱歉，你害怕这个吗？”
库妮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很好。”
“只是你不用处理下伤口吗？”
他的神态忽而有点柔和。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
“我没有关系，戈克小姐。”
他继续说。
“那么，你要谈谈你希望我做的那件事吗？”
库妮茜想了想，将自己的打算详细地说了一遍。除了同揍敌客先生说过的那些，她还着重强调了一点新要求，她希望在「让宝林·戈克再也不出现」的前提下，尽量满足她的意愿，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喜欢做些什么，或者哪怕和什么人结婚生子也都可以。
a·j·亚伯斯专注地倾听着，并时不时补充两句，认真询问她的意见。不多时他们便谈好了，毕竟在更多细节上，库妮茜并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谈话稍一告停，库妮茜便想离开了。她的手放到了包上，但忽又想起点什么。
“亚伯斯先生，您打算怎么对待那位侦探？”
“他其实没做错什么，是我雇佣他的。”
a·j·亚伯斯似乎斟酌了一下。
“我会让他保守秘密。”
库妮茜觉得这答案有点模棱两可。
她犹豫着问。
“您会杀掉他吗？”
a·j·亚伯斯注视着她。
“如果你不希望我这样做，那我尽量不这样做。”
“在他听话之前，我会先将他关起来。”
库妮茜沉默了一下。
“这是揍敌客先生的意见吗？”
a·j·亚伯斯像是凝固住了一瞬，这一瞬短暂地几乎像是他在思考。
“如果你是指我刚才提过的那位先生，那么是的。”
库妮茜听得有点奇怪，因为他竟然不知道揍敌客先生的姓氏。她想了一想，觉得也许是揍敌客先生并没有对他使用真实姓名，这对于一个职业杀手而言，似乎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不论如何，她不能太为难亚伯斯先生……毕竟他人还不错，也并不讨厌。而按照揍敌客先生昨天的态度来看，他对待亚伯斯先生似乎并不是很宽容……他只是觉得他有点用处而已。
于是库妮茜最后轻轻说。
“请您尽量善待他一点，好吗？”
a·j·亚伯斯肯定地答允。
“好的，我一定办到。”
库妮茜安心了许多。他的态度让她感到他确实可以信任，这让她不由想起今天没办成的那件事，于是她问。
“亚伯斯先生，请问您可以帮我弄一些药物吗？”
“哪方面的药物？”
库妮茜专门了解过一点自己这症状意味着什么。她并不想同人说起这个，但总归和亚伯斯先生说，要比和完全不认识的精神科医生说要更好。
“……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
a·j·亚伯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言简意赅地承诺。
“我会尽快给你。”
库妮茜顿时放松了下来。
“谢谢您！”
她看着他，渐渐感到一些别的话也可以问出口了。
“亚伯斯先生，您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a·j·亚伯斯弓起的背脊忽而微微舒展了一下。这动作几乎难以察觉，他就像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铅灰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
“您有一家垃圾回收公司吗？我好像在厢车上看到过您的名字。”
“……”
a·j·亚伯斯的声音有一会儿没有响起。但最终他还是说。
“是的，戈克小姐。”
“那是我的第一家公司。”
临走时，他将库妮茜送到了电梯门口。轿厢打开后，库妮茜听到他问自己。
“戈克小姐，你需要我送你一程吗？如果你感到不安的话。”
他特地道歉。
“对不起，因为要拷问那个侦探，我从他那得知了一点你的私事。”
库妮茜并没有很受冒犯的感觉。
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赢得了她的一些信任，他也已经知道了她的一点秘密。但更重要的是，库妮茜发现亚伯斯先生有点特别。他释放了善意，提供了帮助，但并不是擅自如此的，他恪守规矩，有礼有节。
他有点像揍敌客先生。
不，其实一点也不像。
库妮茜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可以自己回去，但谢谢您的好意。”
“您帮了我很大的忙，亚伯斯先生。”
迎着光，a·j·亚伯斯铅灰眼眸里剔透的海水倒映着她。
“请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再见，戈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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