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危城

　　第二天早晨，宋梓妍醒来时还不到七点，但这一夜睡眠质量出奇的高，连邹诚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察觉。她轻手轻脚起床洗漱，翻了翻衣柜，发现自己还真没有像样的运动系着装，只好退求其次，找了件吸汗的全棉衬衫配上牛仔裤。化上淡妆，戴上太阳帽和墨镜，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
　　从浴室出来，邹诚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看向她。
　　宋梓妍拿上包，对他说：“我出门了。你再睡会儿。
　　她用平常的语气和表情说着日常的对话，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和冷战。然而邹诚只是面无表情地重新又躺了下去，这还是让宋梓妍的眼神黯了黯。
　　终究，他们都回不去了。
　　到后海酒吧街入口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宋梓妍站在空旷无人的牌坊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来自于一个不算太熟的朋友的邀约，却让她这么迫不及待郑重其事，是不是有点越活越回去了。
　　“我到了。”她给阿霆发了条消息。
　　“马上来。”阿霆回复的很快。
　　片刻后，一阵引擎突突轰鸣声从远及近，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她面前，阿霆单脚撑地，抬手摘下头盔，甩了甩半长的刘海。
　　“你来早了。”
　　宋梓妍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习惯提前赴约。”
　　阿霆上下打量她两眼。宋梓妍看看他一身机车装，再看看自己，好像确实有点不搭调。然而阿霆并没有评价什么，只是取下车把手上挂着的头盔，递给她。
　　“上来。”
　　宋梓妍愣了愣，指指自己，又点点阿霆身后。阿霆淡然地望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吧，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男孩子用摩托车带着兜风。虽然有些幼稚，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宋梓妍摘下太阳帽和墨镜放进包里，接过头盔戴上。
　　阿霆伸手，帮她把下巴上的搭扣扣紧，然后用拇指比了比自己身后。宋梓妍听话地跨坐上去，冷不防被阿霆反手拉过双臂，环在他腰上。
　　“抓紧了。”阿霆淡淡道。然后戴上头盔踩响引擎，便带着她在轰鸣声中飞驰而去。
　　宋梓妍起先还有些矜持，悄悄松开手臂，改成抓阿霆的衣摆。但等到经历了两个毫无减速的弯道后，她除了惊出一身冷汗外，手臂也不自觉地收拢，等到察觉时，她已经紧紧贴在阿霆背上，抱得严丝合缝了。
　　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宋梓妍免不了有点小腹诽，这种故意耍帅的小手段，骗骗那些小女生还有可能，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拿生命在开玩笑了。
　　只是她不知道，阿霆还真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不在乎。
　　所以当到达目的地后，他看到宋梓妍腿发软地几乎没法自己跨下车，眼神中总算流露出一些诧异的情绪。
　　“还好吧？”他赶紧帮她解下头盔透气，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露出歉意，“抱歉，我习惯开那么快。”
　　宋梓妍按着心口顺了顺气，缓缓摇摇头，嘴上还跟他客气：“没事，我第一次坐摩托车，有点不习惯。”
　　她看看时间，十点刚过，自己刚刚居然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生死时速，感觉就只是一眨眼，回想起来，还真的有点点刺激。看来她是太适应上班族的生活了，一旦打破常规，居然还觉得挺有意思。
　　宋梓妍自嘲一笑，环顾四周。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村落，他们停在一处晒谷场改的停车场上，边上还停了点自行车助动车。
　　“这是哪儿？”她问阿霆，“我们来干什么？”
　　“跟我走就是了。”阿霆锁上车，走到晒谷场边上，和那里坐着的一位看似村民的老大爷交谈了几句，然后摸出钱包，给了大爷十块钱。
　　宋梓妍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平房间窄窄的小巷，越走地势越高。忽然眼前没了房子，一片破败的砖石城墙突兀地横在那里。
　　城墙有数人高，左右延伸开去也不知道有多长，砖石风化严重，但掩不住古朴沧桑的气息。一段简陋的铁梯子架在其中一个坍塌的垛口上，看起来是供人攀爬的。宋梓妍隐约有些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而阿霆则已经身手敏捷地从梯子爬了上去，翻进垛口，居高临下地朝她招招手。
　　宋梓妍微微一笑，手脚并用地爬上梯子，最后搭住阿霆伸过来的手借力登上了城墙。
　　“好霸气……“
　　登高远望，宋梓妍忍不住惊叹。
　　绵延起伏的山脊上，灰白色的城墙犹如一条巨龙，随着山势冲向天际，又在远处蜿蜒盘卧，其高不知几千仞，其远不知几万里。他们登上的这一段，显然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除了有地方风化坍塌，顶上的砖缝里还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给这钢铁雄城也镀上一抹柔情。
　　“这就是野长城？”宋梓妍兴奋地看向阿霆，她完全没料到，最后拆开的礼物会有这样的惊喜度。
　　阿霆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前面还有挺长一段能走，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宋梓妍笑着点头，抬手一指前面山头上的那座烽火台，“那边能上得去吗？”
　　阿霆看了看：“能上去，不过中间一段有点险。你可以吗？”
　　“小看我？”宋梓妍不服气了，当先朝那个方向迈开步子，然后又回眸一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
　　阿霆明显一愣，然后露出一抹笑意，跟上她。
　　野长城，有别于国家旅游局登记在册的那些长年得到修缮的长城段落，除了陈旧之外，更隐含风险。他们脚下的这段，只有一边有筑起的矮墙，另一边已经完全坍塌了，走得往外些就能直接俯瞰什么叫壁立千仞。要是不小心失足跌下去，摔伤事小，要怎么爬回来也会是个大难题。
　　宋梓妍看了会儿就觉得有点腿软，还是老实地靠着里边走，而阿霆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危险似的，还故意走在最外面，边走边不时跺跺脚，像在测试脚下的砖头有多坚固。宋梓妍看他这么走了会儿，心里着急，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
　　阿霆不解地望向她。
　　“这样安全点。你要是掉下去，我还能拉你一把……”宋梓妍尴尬地解释，然后又意识到自己有点乌鸦嘴，赶紧又道，“我是说万一。”
　　阿霆嗤笑：“你还真圣母。”
　　宋梓妍怔了怔。
　　“管好你自己吧，别只顾看别人脚下。”阿霆虽然话语冷淡，但却没有抽开手，反而反手牢牢抓住了她的，眼明手快地一把提溜起来，避免了宋梓妍被脚下的坑洞绊倒。
　　“……谢谢。”宋梓妍讷讷。阿霆随口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成谶，更有种隐含的智慧，让宋梓妍一时感觉有些微妙。
　　阿霆不以为意地甩甩头，放开她的手。
　　随着山势升高，他们脚下的砖路也不再平坦，有些地方风化得更严重，连墙体都塌了半边，宋梓妍在阿霆的帮助下都算是安然度过。只是到了临近目标的最后一程，看着眼前陡峭到几近垂直的坡度，宋梓妍忍不住反问阿霆：“这叫有点险？”
　　阿霆无所谓地笑笑：“那就回去好了。”
　　宋梓妍无语，只好道：“来都来了……”
　　说着咬咬牙，硬着头皮往上走了两步，发现不得不手脚并用。好在砖面并不是那么平整，有不少坍塌的地方可以落脚。宋梓妍小心翼翼地走一步试探一步，慢慢往上爬。
　　阿霆站在原地，宋梓妍脚下每有不稳，他的眉头便是一紧，片刻后他似是不愿意再看，垂下眼，长腿一跨便是宋梓妍两三步的距离，手上再稍微借力，竟是很快就越过了宋梓妍。
　　“真慢。”
　　他问问地站上塔楼前的平台，蹲下来，朝宋梓妍伸出手。
　　等宋梓妍登上楼台，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山头上气温并不太高，但她背心仍然湿透了，回头看看来路，脚还有些打颤。
　　“再坚持下。”阿霆指指登上楼顶的石头台阶，难得出声鼓励。
　　宋梓妍咬咬牙，只好跟上去。阿霆回头看看她走一步喘一步，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终于往回走了几步，拉住她的手。
　　宋梓妍几乎是立刻把重量都吊在了他的手上。
　　也许这是阿霆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的，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带宋梓妍来爬长城。
　　而终于挑战了一次自我极限的宋梓妍却在登顶的那一刻又精神起来，走到还保存完好的箭垛前，撑起手臂，远眺下方重峦叠嶂巨龙蜿蜒，一边感慨地惊叹。
　　阿霆走到她旁边，背倚在墙垛上，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低头点燃。
　　宋梓妍大声地对着群山喊了两声，然后转头对着阿霆笑道：“果然只有历经艰难才能见到最美的风景。”
　　阿霆呼出一口烟雾，淡淡说：“你开心就好。”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宋梓妍好奇。
　　阿霆漫不经心道：“偶尔来散心。”
　　“真羡慕你。”宋梓妍又向外看去，“那么自由随性，却生活得更加丰满。”
　　阿霆哂然一笑，抽着烟，没有接话。
　　宋梓妍径自道：“我小时候只跟着父母去过一次八达岭，记忆里就只有人群和爬不完的阶梯，觉得长城一点也不好玩。还差点和父母走散了，回去后他们又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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