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阿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并没有那么丰满。”
　　“什么？”宋梓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我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阿霆冷然道，“只要抱着吉他就不用吃饭的，没事到处采风找灵感对着森林大海瞎几把弹？呵呵，妓女，混混，嗑药的，还有些自认音乐玩得很溜但其实连屁都算不上的蠢货，这才是我生活的真相。”
　　宋梓妍愣住了，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让阿霆有这么大反应。
　　阿霆像是也对自己突然说了这么多话而感到意外，闭上嘴叼着烟狠狠吸了两口，让烟雾颗粒在肺里随着情绪沉淀下来，再缓缓吐出。
　　“能被人看到的，往往都不会是真相。”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宋梓妍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向阿霆道歉，甚至她根本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的禁忌。
　　“比起你，我的童年更黑暗。我爸经常对我和我妈拳脚相加，酗酒，赌博，花光所有积蓄，还要我妈拼命工作养他。”阿霆顿了顿，接着道，“不是只有你是受害者，也不要用你的推断去臆想别人的生活。”
　　宋梓妍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阿霆满是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要说抱歉的应该是我，吓到你了？”
　　宋梓妍赶紧摇头。
　　“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没必要羡慕任何人。你应该看清楚你现在活得有多好，不要作天作地。”阿霆说完，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像是在嫌弃自己居然说了这么一大段鸡汤。
　　宋梓妍表情却没有太多的释然，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是不是我最近一直麻烦你，给你造成困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可能习惯精神依赖了，依赖丈夫，依赖朋友，不知不觉就……”
　　见阿霆没有反应，她接着喃喃道：“如果你觉得我太烦了，那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
　　阿霆忽然像是震动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盯着她。
　　而宋梓妍却在此时黯然地转开了头，半趴在箭垛上，对着岿巍壮阔的景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丝毫没有注意到阿霆的神色。
　　四下的空气都安静下来，只有山间的风声和林鸟隐约的脆鸣。
　　宋梓妍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阿霆的表态，于是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随便岔开了话题。
　　“你父母，现在还好吗？”
　　“很多年没联系了。”阿霆的声音隔着箭垛传来，“读完高中我就逃家了。”
　　宋梓妍侧身，探头看了看，却见他也转身趴在了隔壁垛口，半个身子被砖墙挡住，以至于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至少说明，你活得比我有勇气。”她站直身体，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我虽然憎恶那样的父母，却始终只敢循规蹈矩地按照他们的规划一步步走下去。”
　　“免了吧。”阿霆嗤笑，“你还是循规蹈矩点好。”
　　“你后悔吗？”宋梓妍随口问道。
　　在箭垛另一头的阿霆默然看着远方，良久没有出声。
　　他未曾后悔选择现在的生活，他只是在后悔，为什么要遇到身边这个女人。
　　“姜姐，你要的复印件。”
　　“嗯，放那儿。”
　　张浩把手上的纸张搁在姜倩桌上，看了眼从在姜倩椅子后面俯身撑在桌沿上、几乎要把姜倩抱个满怀、却还一脸正经地说着工作的廖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脑门。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脑袋居然会有这么光亮的一天。
　　“师哥……Boss不是给你安排了独立办公室嘛，老这样站着不嫌累啊？”
　　廖辉偏过头，戏谑地扫他一眼：“不服憋着。”
　　好好好，我憋着。张浩翻了个白眼，摸摸鼻子。
　　姜倩笑着反手刮了下廖辉脸皮：“欺负小师弟，害不害臊。”
　　害臊，我害臊。张浩就差没捂住眼睛。
　　虽然打一开始干这票案子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家师哥和自己上司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火花，但他完全没想到，这火花会发展得那么迅速，也就一个来月，怎么就到了能闪瞎单身狗的地步了？
　　他没眼看对面那两只，眼神瞟到边上，却是赶紧摆出一副正经面孔，低低清了清嗓子。
　　“Boss好！”
　　周坤笑着对他点点头，转而冲着廖辉乐不可支道：“够了啊，再这样我要拿扫帚赶你出去了啊。”
　　廖辉站直身体，伸了伸胳膊，懒洋洋道：“三个月是不是签得长了点？”
　　周坤脸色一黑，瞪他一眼，扔下一句：“5分钟后会议室开会。”说完没好气地走了。
　　张浩默默想，通知开会还特意亲自跑一趟，boss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关于龙辉地产的纠纷案，终于在有了新的投资方介入后，进入了快节奏的推进模式。虽然还是有各种扯皮和太极拳，但在原被告双方各有让步的情况下，总算顺利达成了和解意向。最后的结果虽然在姜倩的意料之内，但是速度却远快于她的想象，原本以为要拖满审理期限的，却在短短一个多月就结束了谈判工作，接下来就是一些纸面文件的往来和相关递交法院的文书手续，再择日宣判，这件大case就算了结了。
　　目送周坤离开，姜倩转向廖辉：“怎么，后悔签了三个月？”
　　“怎么会。”廖辉勾起笑意，“吓唬吓唬他。”
　　“看样子吓得不轻。”姜倩冲周坤背影努努嘴。
　　“那明天找他再续半年，安抚下好了。”廖辉说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姜倩笑着摇头，理了理桌面，站起来，招呼张浩：“发什么呆，开会去。”
　　张浩像是得了赦令，赶紧拿着本子和笔蹦起来，一溜烟跑去会议室了。
　　廖辉趁机自背后环住姜倩腰身，低头在她耳边道：“其实我更想知道，能在你这里签到多久的合同？”
　　姜倩一笑，反问：“你想要多久？”
　　廖辉却突然不说话了。
　　姜倩拉开他的手，转身瞥他一眼，嘴角和眉梢都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然后施施然向会议室走去。
　　其实，“无限期合同”这几个字就挂在了廖辉嘴边，只是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此时没能说出来而已。
　　和解结果递交法院后，最后的开庭日很快通知了下来。宣判当天，原告几名业主代表和被告的龙辉地产的负责人都列席到场，旁听席上还出现了媒体记者——这是这起案子闹上法庭以来，第一次向公众披露。
　　被告席上龙辉的人都显得很镇定，看来是因为已无后顾之忧，放开了对媒体的封锁。这倒是让姜倩放了心，龙辉这样的态度，显然对于完成和解条件有充分的信心。
　　法院最后宣读了庭外调解结果，被告承诺在年底前按照购房合同规定的面积和户型交房，并在三个月内支付购房金额的3%作为违约补偿，120名原告并案处理，本案结案。
　　一切落锤定音。
　　“姜律师，谢谢你们啊，太谢谢了。”
　　庭审结束后，业主代表都站起来表达喜悦和感激。姜倩自觉受之有愧，但想想自己也算帮他们争取了不少违约金，便也坦然了。
　　郑律师从被告席上下来，走过来打招呼：“姜大律师，廖大律师，承蒙关照了。”
　　姜倩与之握手：“哪里，各为其主，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郑律师也不要挂在心上。”
　　郑律师笑道：“那是那是。”
　　廖辉却是把手插在裤兜里，冲着郑律师一笑：“别磨叽了，我们还赶时间。”
　　姜倩疑惑：“赶什么时间？”
　　旁边的张浩冒出来赶紧道：“对啊赶时间，走了走了。”然后也不管姜倩和廖辉，提着包自顾自往外走。
　　一脸问号的姜倩便也被廖辉顺势揽着肩膀往外带。
　　留下郑律师尴尬地摘了眼镜，掏出绢布用力擦了擦，自言自语：“什么东西这么闪呢……”
　　“张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跑了？”
　　还没走出法院大门，前面的张浩就已经跑没影了，姜倩不由大为不解。
　　“他只是比较识相。”廖辉对师弟这么上路的行为给予肯定。
　　姜倩对他挑眉：“赶时间？”
　　“对。”廖辉认真点头，“工作告一段落，当然要赶时间谈点该谈的了。”
　　姜倩忍不住被他的幼稚给逗笑了。
　　“你这么着急赶着结案，就是为了谈点别的？”
　　“没啊，我哪有这本事赶结案进度啊。”廖辉矢口否认。
　　姜倩脸上写着“我不信”，又问：“你帮了叶耀琛那么大一个忙，他怎么谢你的？”
　　廖辉只好嘿嘿一笑，缄默不语。
　　“连条件都没砍多少，他肉真的不疼啊？”姜倩哼了一声，走到自己车旁。车子发出解锁的机械声。
　　她回头看了廖辉一眼，叹了口气：“从头到尾，你不觉得你这个弯拐得太大了么。”
　　廖辉一把按住她搭在车门上的手。
　　“我以为，你已经感受到我的诚意。”他沉沉地看着她。
　　姜倩淡漠地笑笑：“好像是惊吓更多一些。”
　　廖辉难得脸上有了一丝挫败：“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教我？”
　　姜倩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渐渐憋不住笑意，“噗”地一下破了功，弯下腰，头抵在他胸前，笑得肩膀乱颤。
　　“吓唬吓唬你。”她笑着说。
　　廖辉无语。刚刚姜倩的演技简直登峰造极，让他以为，她真的是在兴师问罪，甚至于要彻底把他推开。
　　什么叫六月债还得快。
　　“解气了？”廖辉自嘲一笑。
　　姜倩拍了拍他胸口，安抚道：“智商变低了哟，看你这里里外外斗智斗勇把脑细胞给烧的，需不需要犒劳下？”
　　廖辉挑挑眉：“智商变低，似乎更值得庆祝？”
　　姜倩笑起来，点头道：“好啊。”
　　廖辉歪歪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姜倩拿手指点点自己嘴角。
　　廖辉闭了闭眼，摇摇头。
　　姜倩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明天来我家吃晚饭。”
　　“好。”廖辉似乎就等着这句，神清气爽地立即应声。
　　姜倩推开他，笑着丢下一句：“贪心。”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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