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赏赐

二人说完正事，便在宝钗房中对坐饮茶，叙些闲事，忽莺儿来报说：“姑娘，大爷带了几只兔子回来送给您，正请姑娘和方姑娘去瞧瞧呢。”

        宝钗便来问三姐：“外头冷，妹妹想去吗？”

        三姐暗笑，宝钗分明想问的是她愿不愿意见薛蟠，却偏要拐个弯，起身道：“去看看就回，无妨。”

        于是二人一齐穿过回廊，来到院子里，薛蟠正领着婆子们往里运动物，除了几只雪白的小兔子，还有小鹿小羊等，均长相可爱惹人爱怜。

        宝钗和三姐见了，都喜欢得不行，薛蟠便在一边介绍这些东西的来历，三姐逗弄了几下白兔，听他说从直隶回来，问道：“今年这么大的雪，外面可有雪灾？”

        薛蟠早被妹妹教过如何对待三姐，客客气气的把京郊受灾的情况说了，又道：“我虽没亲眼见过，但一路上碰见不少从顺天府逃荒过来的人，都是拖家带女的可怜见的。”

        他又向宝钗道：“路上遇见他们，我可散了不少银钱吃食出去，想来也是做好事了。”

        宝钗深知他意，便顺着夸奖了哥哥乐善好施有先父的风采，又恐三姐呆的不自在，与她一人挑了一只小兔子，由丫鬟们带去养着，同三姐回到闺房来。

        三姐听说了今年灾情严重，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她想做些什么，一时之间却毫无头绪，口中喃喃道：“也不知朝廷会不会赈灾？”

        宝钗便开解她：“赈灾之事自有朝廷衮衮诸公想办法，你我深闺女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纵使能令家下人等施些薄粥，赠了冬衣与灾民，不过杯水车薪，难以济事，”

        三姐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如今我尚未自立，既不能奉养母亲，也无法照拂姐姐，如何帮助灾民呢。宝姐姐你有这般能力，又有这样的心胸，能真正做些事才是好的。”

        宝钗听闻这话，恍惚觉着三姐立志甚大，似有不妥，她不愿深想，为安抚三姐的情绪，有意同其商量如何采买粮米棉衣，又如何分与灾民，另有向衙门打招呼、拉着宁荣二府一起施粥等事，二人又商议了半晌，这其间虽有外面敲锣打鼓鞭炮响了许久，二人说得兴起，也没去理会。

        等莺儿见小丫头悄悄掀开帘子，去问时，道是宁府太太请太太姑娘和姨太太三姨一同去做客。

        莺儿回了这话，三姐奇道：“我们素日也没什么往来，况年节下也走动过了，如何忽然来请。”

        宝钗亦知尤氏定然是先去尤家请了尤老娘和三姐，扑了空才来这里相请，为了不怠慢，只好连薛家一同请了，这般匆忙，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商量，便换了见客的衣裳，同三姐一起去找薛姨妈和尤老娘，坐了轿子往宁府去了。

        进得门来，虽未见处处张灯结彩，但家里人等皆喜气洋洋，笑脸相迎，远不是每年一度的春节喜庆可比，几人进了内堂，瞧见了几个小厮正在撤香案，方有了些猜测。

        见了尤氏，果然见她身着吉服、按品大妆，其欢欣之色，溢于言表。

        众人闲话几句，便听尤氏道宫中大宴，太上皇念及老臣，赐了瓜果酒菜并一枚近身佩戴的玉珏，她们方才设下香案接了上谕，又往贾母处禀告，又遍告亲友此等殊荣，立时也要开祠堂告慰先人。

        听说是这样的好消息，薛姨妈等齐齐祝贺，大家也都喜笑颜开，恭维了半日，等婆子来报贾母来了，众人又一齐去迎，好听的话说了不知多少，等贾氏宗族的人去祠堂祭祀，三姐才同宝钗黛玉等脱身出来。

        薛姨妈和尤老娘自是留在宁府，姐妹三人另寻了一间干净暖和屋子说话，三姐开口便嘱咐：“等会他们祭完了祖宗，又对着那几盘才三跪九叩后，分食菜肴的时候，咱们可千万别去分这东西。经了这么久，早凉透了，这么冷的天你们要吃冷菜，说不得就要病一场。”

        宝钗哭笑不得：“老圣人亲赐的酒菜你还看不上？等闲旁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回呢。”

        黛玉却觉得三姐说的有理，“从宫中一路来，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况且但凡吃食，总得一个鲜字，吃人家的剩菜有什么趣。”

        宝钗见她二人站到一处去了，也不再争，她们毕竟不姓贾，就是想沾这个光也沾不上。

        三姐又思索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向她二人倾诉：“你道这些赏赐是怎么来的？宁府现今这样，连个能上朝议政的人都没有，太上皇怎么会平白记起他们？”

        黛玉与宝钗都是荣府的亲眷，虽听她说起宁府的不是，也未打断，黛玉因问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三姐气愤道：“前两个月我不是救了一个被拐卖的女孩子吗？原来她竟是西宁郡王家的女孩儿，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我才是救了他家姑娘的恩人，他们反而在太上皇面前美言，施恩宁府。”

        三姐如此厌恶贾珍贾蓉，自己做的好事却让他们得了便宜，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说到急处只把长剑出鞘，又怕吓到了姐妹们，方抱了剑，气鼓鼓的坐着。

        宝钗想起混乱中确实见尤氏悄悄与三姐说了什么，又想起先前宁府就来请人，想来应是此事了，看着暴怒的三姐，虽觉她功利心强了些，也能理解她的感受，便同黛玉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起来。

        三姐也知道四王八公均是旧识，西宁郡王家里要有所回报顺口在皇宫宴席上为宁国公府美言一二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她自己名声不佳，人家堂堂郡王府，不想同她扯上关系，也是有的。

        她又想到，如若她是男子，借此机会就能获得实惠，人脉、差事，甚至是官职，眼前的困境不仅迎刃而解，家中母姊也能沾她的光。可惜她是个名声不好听的姑娘，便只能坐在此处看贾珍父子荣耀。

        好在三姐近来控制自己的情绪颇有心得，没等那边祭祖的事完，她就又笑着与宝姐姐林妹妹说话了。

        等贾珍领着族人们出来，宁府已是处处结彩，前厅后堂大宴宾客，丫鬟小厮们忙得脚不沾地，住在宁荣街的贾氏族人们有一个算一个，拖家带口地来了。

        三姐看得咋舌不已，尤氏的丫鬟却寻了半晌见到了她，悄悄引三姐去见尤氏。

        尤氏打量了她的衣着举止，觉得尚可，便拉了三姐说：“趁此机会，我带你去拜见老太太可好？我知你近来与黛玉宝钗玩得好，等你见过老太太，往后便可进院子里找姑娘们玩耍。”

        三姐便跟着去了，不过她事情多没有闲工夫总去大观园，她去见老太太主要还是为了二姐。

        二姐进府养胎，听贾琏的话自然是一切都好，可日子究竟过得如何谁也不知道，方才远远见过一眼，也看不真切。

        等三姐到了正房，里头除了贾家的姑娘媳妇，黛玉与宝钗自不必说，薛姨妈和尤老娘已坐了，二姐在王熙凤旁边加了个小凳子，也坐下来，脸色红润姿态也大方。尤氏携了三姐，一起来拜见满头银发却精神很好的老太太。

        三姐本以为史老太君不会很喜欢自己，没想到她意料之外的和蔼慈祥，拉着自己的手细细问了年纪，又问平日里读什么书做什么事，又对着众人夸了再夸，三姐都没被自己亲娘这么夸过，一时竟臊的脸红了，只道不敢当。

        王熙凤看三姐一副软弱顺从的模样讨老太太的好，心中分外不屑，她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开口道：“老太太如此喜欢三姨妹，可是忘了我不是？我人又蠢笨，长得也没姨妹机灵也罢了。老祖宗再这么夸下去，我是无妨，只是有两位妹妹怕要不高兴了。”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以目环视一圈，并不说是谁吃醋。

        老太太也笑，她伸手把坐在右手边的黛玉搂到怀中，便嗔凤姐：“你个泼皮，自己心里嫉妒了，就说别人也这样。宝钗这样的姑娘，岂会同你似的，玉儿你说是不是”

        宝钗和黛玉自然附和老太太，又联合起来挤兑凤姐，这王熙凤口齿伶俐，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

        三姐如愿退到一边，近距离观看凤姐的表演，不得不说，这位琏二奶奶人情练达，虽做了丑角，可既讨好了老太太也使房中欢笑连连，这般才能在座的没有第二个了。

        等她们笑完一轮，老太太方叫三姐坐了，她自提着剑，去到尤老娘旁边坐下。

        这史老太君初时只瞧见三姐打扮简朴比宝钗更甚，行动规矩却远不如自家的姑娘，再看见她还带着刀剑，便问：“三姐儿，在家中为何佩长剑啊？”

        三姐听见此问，脱口而出：“愿带七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此言一出，不仅老太太静默，众人也都惊讶的看向她，三姐在家里乱说惯了，此时分外后悔，幸而黛玉在场，忙笑道：“你们看看，叫老祖宗夸了几句就找不着北了，竟说出这等大话来，可别叫我们笑掉了大牙。”

        宝钗也道：“果然是见了老祖宗，为您的气势所折，三姐儿也升起豪情壮志了。”

        经她二人一唱一和，总算教众人暂时忽略了三姐，至于这些人在心里如何看待自己，三姐已不想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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