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眼前的人着墨色束袖长衫，长发高高束起垂在身后，不同于往日着官服的矜贵端肃，此刻利落干练，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一块面具，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
江姜余光扫过裴淮身后，几个黑衣人恭敬地跟在几步之后，目光冰冷紧紧看向她，手中刀鞘紧握，仿似只要裴淮开口，就会立时拔刀出鞘。
其中两人还未入鞘的锋利刀尖上，有鲜红的血液缓缓从刀尖滴落，一滴一滴，像是落在江姜的心上。
江姜目光又僵硬地转向裴淮，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她恍然想起少年时期，裴淮在马车中醒来那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刀，滚烫鲜血潺潺，这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
裴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愿意说话却分外粘人的少年了。
水中的鱼儿围绕在江姜脚踝边，见江姜久久没有动静，竟然大了胆子，咬了江姜一口，江姜此时正精神紧绷着，忽然被咬，下意识将腿抽离水面。
动作惊动了鱼儿，倏忽四散开来，等她回神，惊觉自己完蛋了。
双方对持，最忌忽然动作，因为这是开战的信号，按她现在的情形，哪儿是开战啊，纯粹单方面挨揍。
她慌张看向裴淮，“等会儿！咱商量商量。”
阳光透过交错枝叶，光影斑驳，洒在江姜挽起裤脚的小腿上，莹莹如玉。
裴淮眉头一蹙，“转过去。”
转过去？江姜纳闷，难道是贴心的不想让她瞧见黑衣人提刀砍向自己的画面？
谢谢，但是大可不必。
江姜梗着脖子没有动，目光紧张地落在裴淮身上，眸中暗紫色光芒瞬间出现又消失，江姜的眼眶逐渐变得绯红，眼中盈满晶莹的泪珠，泫然若泣。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打算帮裴淮回忆回忆幼时的情分，看能不能勾起他的恻隐之心，保住自己的小命。
却见裴淮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黑衣人迅速转身，背对着江姜。
江姜一愣，看向裴淮，裴淮亦侧着身子，清淡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他开口道：“江姑娘，溪水寒凉，勿要染了风寒。”
山风一吹，方才泡过溪水的脚上水滴还未干，顿时激得江姜打了一个寒颤，她默默放下裤脚，穿好鞋袜，眼神却一直盯着裴淮，谨防他有什么动作。
但裴淮还有闲心关心她会不会感冒，应当不会对自己如何，可是眼前几人的装扮，明显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作为目击者，很难说裴淮的态度会如何，毕竟就算有情分，那也是十年前的了。
江姜默了默，还是开口道：“我好了。”
闻言，裴淮转身看向江姜，目光落在她红润的眼眶上时微微一顿，随即他问道：“江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我朋友在不远处的山村里建了个窑炉，我跟过来看看。”
“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江姜忙又接了一句，所以，你还是放我走吧，不然我朋友肯定会发现此处有猫腻。
眼前的姑娘虽然笑着，但目光中满是警惕，触及她湿润的眼角，裴淮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
身后的几个黑衣人闻言，提刀疾步跑进山林，很快消失在远处。
见江姜的眼神依旧警惕而惶恐，裴淮沉吟片刻，解释道：“这是大理寺在出任务，受朋友所托，我来帮忙。”
江姜敷衍地笑笑，不太相信，正规军她还是见过的，穿着不是这样，但既然裴淮这么说了，莫非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
江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裴大人真是英勇。”
裴淮默了默，继而开口道：“此处还有匪徒，我送你出去。”
“哦，好。”江姜忙向裴淮的方向走过去，在还距他两步的时候停下了。
裴淮环顾四周，见江姜抬步向他这个方向而来，想了想，便顺势转身，抬步向身后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江姜眼观鼻鼻观心，半垂着眸子跟在裴淮半步的位置，生怕又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斑驳的光影逐渐消散，日光渐沉。
前方原本不疾不徐走着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正在胡思乱想的江姜听见裴淮清越的声音，“还没到吗？”
江姜：？
她抬头看向裴淮平静的目光，又震惊地环顾四周，他们不知何时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此时夜色逐渐蔓延，林间本就不易辨别方向，此时失了日光，更加荒凉陌生。
“不是你在带路吗？”江姜不可置信看向裴淮，难道方才都是在乱走？
“我以为你知道。”裴淮目光半移开，似是也有些没料到会出现现在的状况，“我不认识路。”
她方才只顾着盯着脚下，一时间倒是没注意到他们行走的方向，更何况，江姜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不是已经走过一遍了吗？怎么还会不认识路。
江姜斟酌着开口，“所以，你是路痴？”
“路痴？”
“嗯……就是辨别不清方向。”
裴淮闻言，点头承认道：“我确实对辨别方向不太擅长。”
一时间江姜什么害怕的心思都没有了，心下只被‘这么大个裴淮居然是路痴’的信息震惊地怔愣在原地，不过，幼时她与裴淮相处多在院中，偶尔几次出行，裴淮也是拿着魔方或者拼图跟在她身后，他就没有认真看过路。
江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山风一吹，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带来阵阵凉意，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无奈道：“现在天快黑了，我也辨别不太清楚方向，要不，我们原路返回？”
裴淮看了眼已经看下来的天色，“只能如此了，江姑娘可还识得回去的路？”
江姜一愣，迟疑道：“难道我们的行动路线不是直的？”
裴淮摇了摇头，“不如先随意走走，能走出去最好，若是不能，也得寻一个落脚的地方。”
江姜颔首，觉得甚有道理，想了想，便向方才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就算不能原路返回，大方向上应当不会差太多。
裴淮自知在认路这件事上并没有发言权，并未多言，只提步跟上江姜。
林间寂静，回去的路又还未找到，长路漫漫，总有些无聊，江姜完全忘了自己上一刻还在担心身边的恶人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反而有些忍不住地与裴淮搭话，“徐姑姑是如何去世的？”
她记得徐姑姑在安平镇之时，瞧着身体康健，并不像是会忽然生病去世的人。
裴淮踩过脚下的枯树枝，清淡的声音缠着带着寒意的山风，传进江姜的耳朵里莫名多了一股凉意，“不清楚，我苏醒之时，徐姑姑便有些虚弱，没过两月，便已经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
江姜抬眸悄悄打量着裴淮沉静的眉眼，“徐姑姑要是知道你现在能说会道，还当上了工部侍郎，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裴淮淡淡应了一声，借着月光，他偏头看向江姜。
眼前倒落着一根手掌粗的木头，江姜提起裙摆便毫不费力地跳了过去，裙裾起落，翩翩若蝶。
裴淮微微一笑，眼前的姑娘和幼时相差无几，一样的明媚，灿如夏花。
见裴淮落在身后，江姜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趁着天光未尽先找到能落脚的地方。
“看来是找不到路回去了，我们……”
“噤声。”裴淮走近，眉间微肃，忽然凝神看向远处。
见裴淮慎重的神色，江姜也明白了前方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再开口，只静静听着远处的动静。
但距离实在过远，听得并不真切，裴淮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递给江姜，“若是有危险，可以防身用。”
这么危险？
江姜接过匕首，狠狠点了点头，裴淮向江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悄然向前方声源出走去，江姜也放缓了了脚步，紧跟其后。
其实按照她的想法，这种时候，赶紧离开才是上策，但既然裴淮要去查看一番，许是和他方才所说的任务有关，她也不好说什么，留在原地等若是发生什么，离开了的裴淮也鞭长莫及。
想了想，她拽了拽裴淮的衣袖，等裴淮停下来，疑惑地看向她的时候，江姜忙凑了上去，悄声问道：“你会武功吗？”
不会的话，还是不要过去送了。
为了不让人察觉，此时两人靠得极近，淡淡的馨香从身前传来，裴淮身形微顿，片刻后，他轻轻应了一声，“会，等会儿跟紧我。”
会就好，江姜松了一口气，又走近了一步，两人衣衫相触，彼此的温度透过衣衫蔓延至皮肤。
这样的距离算是跟得够紧了吧，一会儿若是有危险，裴淮也不至于救不到自己。
裴淮默了默，半垂着眼眸看向江姜。
见裴淮半晌没有动静，江姜抬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裴淮眸光微动，“江姑娘，你靠得太紧了。”
“啊？”方才一心都在裴淮能够及时救到自己的距离上考量，此时裴淮一提醒，江姜才反应过来他们靠得有多近。
她忙退了两步，“抱歉，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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