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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上江城外,三万大军驻扎在十里外,与上江城成两厢对峙之势。

        这几日,上江城城门紧闭,对大兴朝偶尔的试探置若罔闻。

        裴淮请了皇命跟随大军而行,他此时站在上江城外的一处山顶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封拆开的信,他将看完的信纸折了折,抬眸望着不远处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墙,清淡的声音中夹杂着难掩的疲惫,“你可有办法获得城内的消息?”

        一旁神色阴郁的青年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但到底知道如今局势紧迫,收敛了几分语气道:“一月前消息便彻底断了,你手上的信还是我夏家留在城内的人拼命送出来的。”

        见裴淮沉默不语,眉间是长时间未好好休息的疲惫,夏暮暗暗叹了一口气:“东西给你送来了,想来前些时日与他们的几次对战,对方伤亡少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你手上的药方。”

        裴淮拿着信封的手紧了紧,仿佛这样便能感受到几分写这封信的人残留下的温度。

        “药都配置好了,不够再联系我,就当是我给江姜的报酬。”

        江姜既然将麻沸散的药方从做药材起家的夏家手中送出来,便没有私藏这药方的打算,夏暮所说的为大兴朝提供药材只是顺势而为。

        九州商会居然是个贼窝,这么些年,夏家在上江城与九州商会的关系盘根错节,只是后来出了个夏暮这样的反骨,天南海北的跑,而九州商会势力扩张得太大,夏家这才渐渐退出上江城,有几十年的药材关系在手,九州商会短时间内也没办法与他们争生意。

        现如今九州商会的背后是前朝,而夏家曾扎根上江,虽说现在迁居别地,但到底曾与商会做过生意,为免当今皇帝疑心,他也便只能为军队提供药材表明夏家的立场。

        “多谢。”裴淮颔首道谢。他也知道上江城如今半分消息也难得到,这场战役越久得不到结果,他便越难安。

        麻沸散一旦在军队中使用,上江城的人便会怀疑到江姜身上,届时她在城内恐怕处境不会太好。

        夏暮心安理得受了这谢意,正事谈完,瞧着下方安静的城池,他沉吟道:“他们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将信折好放回怀中,裴淮开口道:“或许在等。”

        “等什么?”

        裴淮侧眼看他,神色莫名,似是在疑惑对方居然问出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不知道。”

        上江城封得突然,前朝势力崛起迅速却因为兵力未能成气候,边疆动乱的时机也甚是巧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双方是否私下达成了协议。

        但谁也没想到,将边疆防线守得固若金汤,寸步不让的竟然是造皇帝猜忌的萧山,域外势力竟是皆被阻隔,裴淮想,这或许便是上江城后继无力的原因。

        上江城如今就像一块严丝合缝的铁皮,消息传不进去也递不出来。

        他们最好的时机便是趁着月前外有强敌骚扰,边疆守军腾不出手,而事发突然朝廷必先紧着边疆时,一鼓作气,快速攻破周边几个大州,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守在上江城内没有任何动作。

        等时机?还有什么时机比一月前更好?

        等人?他们再无其他援军。

        裴淮也不甚明了,伫立良久,方才收回思绪,转身下山去了。

        夏暮则是一早便受不住山上的风溜得没了影子。

        隔日,上江城外,大兴朝的军队黑压压的列队叫阵,战鼓声声,催得城里的人人心惶惶。

        时隔多日,江姜再次见到了吴行舟。

        唇边常挂着一抹轻笑的男子变得冷峻了许多,不苟言笑地淡淡看着你时,竟也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至少江姜此刻是如此觉得的,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还未来得及表明立场,吴行舟先开口问道:“想好了吗?”

        江姜一愣,恍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想好了吗?是不是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交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要的东西我没有。”

        顾承之前逼问她之时,说起过富贵村的事,但江家都是态度坚定的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当初山道就是烧出来的,而不是炸出来的。

        今日,她即使当着吴行舟,也不过是重复一遍过去数日说过无数次的话而已。

        江姜稳住心神,定定地看向吴行舟。

        吴行舟似是对她的回答丝毫不意外,随意地点了点头,“即使如此,带走。”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侍从便迅速上前,江姜没有进行无谓的反抗,任由他们绑住自己,蒙上双眼。

        双眼被遮蔽,耳朵倒是灵敏了许多,江姜听到了江续和江小川的声音,他们和自己一道被带走了,她心下一沉,虽则对自己的处境早有想象,当下仍是难免生出些恐惧。

        她咬了咬牙没吭声。

        疾行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她被人引着略显急促地向前走去,身边只有脚步声以及安静中愈发明显的呼吸声,四周似乎逐渐变得狭窄,细细听,她甚至听见了行走间脚步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蒙眼的布被摘下,适应过光线的变化,江姜完全睁眼时便见老江和江小川被带着站在远处,自己正处在一片陌生的密林中,四周打量一番后,她确定自己若是不用紫瞳,已完全不知道来时的路。

        “走吧。”吴行舟的声音有些低,有种挣扎许久的困兽终于接受当前处境的颓然。

        江姜怔住,瞧着远处逐渐稀疏的翠色,那之后视野开阔,林际天光透着温暖的颜色。

        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转眼定定看向眼前略显疲惫的男子,不可置信地轻声问道:“你真的愿意放了我?”

        真的愿意放了我,即使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吴行舟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会将火药交给裴淮吗?”

        自然不会,多年前用火药炸开山道是为了小川不得已而为之,经历过这段日子的事情之后,她只会彻底将火药埋在心底,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她轻声道:“我从未做过这种东西。”她微微一顿,接着道:“即便真有这种东西,出处也绝不会是在我这里。”

        吴行舟随意地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惯常散漫的弧度,“嗯,走吧。”

        见吴行舟是真的打算放了自己,江姜蜷了蜷手指,半晌低低道:“对不起……谢谢。”

        ……

        顾承曾派人盯着江家的动静,接到手下的消息时,以为少主终于想通了,打算亲自去逼问,直到听到少主带着江家的人往密道方向去了,这才明白,少主这是打算放了江家的人。

        顾承赶到密林时,吴行舟正欲折返,他作势欲追,却被吴行舟身边的暗卫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江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边际。

        见再无追上去的可能,顾承转身朝吴行舟气急道:“少主,你糊涂啊,放了江家,我们便成了上江城中真正的困兽了。”

        吴行舟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这段时日他们可有松口?”

        顾承一噎,不服气道:“那是因为你不许对他们动刑。”严刑拷打之下,再硬的石头都会变成一堆粉末。

        吴行舟冷声一笑,“这么些年,你难道还没明白江家是什么样的人?”

        顾承闻言,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也知道少主说的是对的,这段日子日夜派人监视江家,他们存了死志他也是知道的。

        玉石俱焚,江家人做得出来。

        他只是不甘心,苦心经营二十几年,最终却只能迎来毁于一旦的结果。

        顾承恨得咬牙,却任是甩开暗卫的钳制,径直向暗道的方向走去,似是压根没有想起,江姜离开的方向,也是他的生路。

        顾承一走,林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暗卫谨守职责,沉默地守在吴行舟身边,他在原地良久地站着,看着林间的最后一只鸟飞向远方,转身朝着顾承离开的方向而去。

        他没有提离开,任何人都能提,唯独他没资格提,虽然他宁愿做山间以砍柴为生的樵夫,却不能辜负这些为了他而活的人。

        ……

        “皇祖母。”

        帘子后的人疲弱地咳嗽了两声,叹息道:“你不应该因为私心放弃了唯一能反败为胜的机会。”

        吴行舟垂眸,平静开口,“没有私心。”

        他虽不愿意将江姜牵扯进来,但若是有私心,那也是矛盾而隐秘地期望她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交出火药。但她不愿意开口,强留她下来,不过是陪自己送死罢了,倒不如放她离开。

        “她不会交出火药。”放与不放的区别只在要不要江家的命。

        “你长大了。”许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形式,往日里说一不二的人,今日竟难得平静。

        吴行舟未答,祖孙俩在这一刻也没有升起什么温情。

        片刻的沉默后,吴行舟开口道:“我送你离开。”

        “不必了,就让我亲眼看看这最后的结果吧。”

        三日后,大兴朝的军队终于从试探性进攻转为全面进攻。

        上江城里的人井井有条地统筹着城内的粮草兵力,沉默而坚韧。

        粮草尚有存余,但人终有尽,双方僵持半月后,大兴朝的军队终于攻进了上江城。

        上江城昔日象征着财富的恢弘城墙在战火中染上斑驳的鲜血,满目疮痍,城门大开,军队一番搜索,这才发现,城内的前朝之人已尽数而亡,剩下的全是闭门未出的普通百姓,除了这段时日担惊受怕之外,竟然衣食无忧毫发未伤。

        裴淮随着军队第一时间进了城,江家大门门扉半掩,空无一人,房中桌以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灰,显然多日无人居住。

        他又去了九州商会,却只看见京都时与江姜一起的那名男子自刎于厅堂中,鲜血滚烫,氤氲了地面。

        裴淮闭了闭眼,恐惧忽然涌上心间,他怕下一次见到躺在血泊中的是江姜,稍一定神,他立时转身继续在城中奔走寻找,却仍是一无所获。

        江姜从这一日起,便再没了踪迹。

        ……

        萧山此次抵御外敌有功,甚至在战役中负了不轻的伤,命不久矣,皇帝便也歇了对他动手的心思。裴林在战事结束后,抽空回了趟京都,不知道他和萧若银说了什么,历来随心所欲的女子竟然变得心灰意冷,终日将自己关在佛堂之中。

        离开京都之前,他找到裴淮,闲聊般平静地说出与萧若银的对话,最后他道:“到此为止。”

        简单的一句话,似是耗费了他所有的心血,微微佝偻的身躯尽显疲态。

        裴淮垂眸,沉默良久,久到裴林都以为他不会答应时,裴淮淡声开口:“好。”

        裴林深深看他一眼,犹豫片刻,抬手无言地拍了拍裴淮的肩膀,转身缓缓向府外走去,每走一步,背脊便挺直一分,当他完全踏出府时,他又变成了身穿铠甲令人敬畏的裴大将军。

        佛堂中,萧若银身上没了浓烈的颜色,一身素白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染着蔻丹的指尖被清洗干净,泛着苍白的粉色。

        方才裴林告诉她,萧山本不会受伤,但他知道皇帝对他起了杀心,知道萧若银对苏清虞做的事终会成为皇帝想动手时的筏子。

        届时第一个受伤的便是萧若银,是以,萧山用性命换来了皇帝的心软。

        佛堂中时间流逝得仿佛分外缓慢,她恍惚又想起那时自己看上了在军中锋芒渐露的裴林,即使裴林那时已经成婚,她也仗着父亲萧山的宠爱,逼迫裴林以平妻的身份娶了自己。

        裴林的妻子出身书香世家,温柔娴静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她仍是记得,裴林答应娶自己那一日,苏清虞扶着即将临盆的肚子,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明明伤心不愿,却一声不吭,甚至对自己也算是以礼相待,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半分怨怼。

        在她嫁过去之后,她见过许多次裴林赔罪,苏清虞再未对他说过一句话,只有在为孩子做小衣时方才展露些笑意。

        在她看来,这模样甚是虚伪,若是不喜欢,便该说出自己的不满,若是有人让自己不好过,那个人也休想过半天安生日子。

        萧若银初见面便不喜欢她,她喜欢浓烈的颜色,盛放的花才该是最该让人喜欢的。

        所以后来她即使知道那盒胭脂有问题,也懒得告知苏清虞。

        她蛮横地抢了她的丈夫,她送的东西,苏清虞怎么会用呢?

        她怎么能用呢?

        萧若银捂着脸,低声哭泣。

        她不愿意承认得知苏清虞的死竟然与自己有关的那日心中的后悔和愧疚,她不该是有这些情绪的人,所以她将自己儿子的死归结于裴淮身上,明知裴淮生病感知不到外界,儿子落水的地方与他也隔着大半个湖,他没能救自己儿子着实怪不到他头上,但仍是这样做了,甚至对所有人说,是裴淮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仿佛这样便能一命抵一命,这样便是她苏清虞欠着自己。

        ……

        一年后,裴淮辞官,朝中少了一个工部侍郎,而长宁县多了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工。

        江姜关上店铺的门,回头看烛火旁的男子垂眸认真画着图纸,她几步走过去,从裴淮拿过笔,故作气愤道:“天黑了。”

        笔忽然被拿走,裴淮怔了一瞬方才回神,接过江姜手中的笔挂回笔架,起身牵起江姜,浅浅笑道:“无妨,今日岳父做饭。”

        “别了,最近老江手艺变得太咸了。”

        “那我做?”

        “好呀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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