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细草
夜风习习，青石板的缝隙间长着几根杂草，纤细柔弱，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
女人长相娇柔，却神色坚毅，像个雕像般跪着，岁月待她温柔，看上去仍风韵不减，丫鬟桃儿站在一旁。
“夜深露重，柳姨娘何故跪在这里？”卫姝脸上透着担忧。
“回大小姐，因为妾身有罪。”
“姨娘犯了何罪？”
“妾身曾伺候夫人多年，承蒙夫人照顾，夫人对妾身有恩。然妾身无意中发现夫人的丑事，关系到卫府名声，不敢私瞒，不得不违背恩情，以奴告主，上报给老夫人。故此，妾身有罪，未得老夫人允许之前，不敢擅自起身。”柳姨娘一脸自责愧疚。
有恩？柳姨娘说的话自己都觉得讽刺。自俞氏成婚后，脾气暴躁，对自己非打即骂，从不当人看。自己无意中被老爷看上，抬为妾室。俞氏掌家，对自己处处刁难，指使下人欺负，处处克扣，过得苦不堪言，老爷也对自己不甚在意。
好不易怀有身孕，俞氏却更加变本加厉，天寒地冻时，连碳火也没有，害得自己差点流产。直到卫姝掌家，下人都说大小姐严明公正，不同夫人，为了腹中孩子，自己无奈去向卫姝求情。
她仍记得那天，寒风刺骨，自己衣裳单薄，卫姝正坐在炭火旁看书。
还未说话，卫姝便请自己也坐下，自己战战兢地坐下，不敢抱怨太多，只说些基本需求，言辞卑切，努力表现得恭敬，头也不敢抬。卫姝并没有打断自己，听完，只淡淡说道:“姨娘何不早早相告呢？姝儿初次管事，难免有疏漏之处，还请姨娘见谅。”
本以为只是一番套话，却没想第二天，便有人送来炭火、棉衣、补品，下人也再不敢逾越，处处按照规矩办事，大大超过自己的预期，再未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听说俞氏知道以后，和卫姝大闹了一番，就不了了之了。
自己的锋儿，在府中一直不得重视，甚至被其他少爷小姐欺凌，自己全然没有办法，也是卫姝一直护着，才免去许多。在俞氏看不到时，卫姝对锋儿一直关爱有加，勉励锋儿好好读书，还送了锋儿许多物件。
若说愧疚，便只是对大小姐一人。
“姨娘，姝儿劝你还是放弃吧，姝儿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想看到姨娘你，下场凄凉。”
大小姐永远都是这样的从容，柳姨娘从未见过卫姝惊慌的样子。但这一次，柳姨娘觉得大小姐的镇定一定是装出来的。
她伺候俞氏多年，深知俞氏做事毛糙，又最易被爱情冲昏头脑，遇到男人，便不管不顾，平日定会留下把柄。她不信俞氏，只一晚上，就能掩盖一切，到时候，只消派人去梨园一查，便什么都知晓了。
“大小姐，下场怎样？还不一定呢，你不必唬我。”
“既然姨娘定要如此，那姝儿也没办法了。”其实卫姝并不讨厌柳姨娘，柳姨娘除了对娘亲有敌意外，并不像其他惹是生非的姨娘，而且确实是娘亲有错在先。
“大小姐身体不好，夜深露重，还是请回吧。”
卫姝弯下了腰，对柳姨娘做了一个揖道:“姨娘可否答应姝儿一件事。”
“大小姐请说。”柳姨娘想着，卫姝终于慌张，装不下去了吗？
“姨娘说，下场怎样还不一定。我们便打一个赌吧。若是姝儿胜了，姨娘定会被赶出府中，四弟无依无靠，姝儿承诺会将四弟当浩儿一样疼爱，即使出嫁，也依旧尽心照拂。”
“可若是姨娘胜了，日后得了祖母和爹爹的信任，还请放过大哥、浩儿和姚姚，他们三人并不善心计。如此，还请姨娘答应。”
柳姨娘看着卫姝澄澈的眼神，念着平日卫姝的好，说道:“妾身答应大小姐，妾身只针对俞氏一人，不会对任何人落井下石。若妾身胜了，府中有人对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使阴招，妾身也定当全力照拂。”
“多谢姨娘。”卫姝微微一笑，总算轻松了一点。她知道柳姨娘是个良善之人，其实真正的善良，是装不出来的。
柳姨娘看着卫姝，也回以一笑，她知道大小姐是个良善之人，若不是俞氏当年做得太过，她也不想如此。
辞别了柳姨娘，卫姝带着清芷回到了自己的别院，一进门，就恨不得瘫软在床上。
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被清芷伺候着洗漱换衣，才上了床。临睡前，卫姝闭着眼睛，拉着清芷的手，说道:“清芷，你也累了，别蹙着眉头，好好休息吧，明天没什么好担心的，结局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清芷笑了:“小姐闭着眼睛，怎知我蹙着眉头，再说，清芷并不是担心明天，而是担心小姐，秋蝉姐姐平日管得严，小姐从未这样熬过夜。”
“我希望她日日不在才好呢。”
“小姐这么说，秋蝉姐姐会伤心的，而且今天，秋蝉姐姐才是最累的。”
“伤心？你可高估她了，她这人呐，脑子只装得下吃的。”
两人笑嘻嘻地说了一阵，清芷便退下了。
卫姝想起，尤敏曾嗤笑自己:“你这人真矛盾，一面爱看老庄，一面又事无巨细，样样操心，什么都放不下。”
时隔多年，卫姝回应了尤敏:“我也想，什么都放下啊。”
其实二弟对娘亲的厌恶，也符合所学的孔孟之道。
而柳姨娘，没有什么错，反而一直是个受害者。
夜色深沉，卫姝觉得好累好累，她想尤敏了，如果可以问问尤敏就好了。
她想到嫁人后，离开这个大宅子，离开这帮女人，又会是一个新的大宅子，一帮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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