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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兰佩算得不错,冒顿确是在五日后回到了单于庭。

        而她千算万算,唯一的失算,是自己没能跟着回去。

        据头曼派去的杀手来报,冒顿被两面夹击,身负重伤向沙漠腹地逃去,必死无疑。

        头曼听闻留了活口,不知怎的,竟没有先前那么一意孤绝地欲置他于死地。

        若冒顿能在五百死士屠刀下逃入大漠,身负重伤后还能活着回来,那么他一定具备了神力。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可想,当他看见自己的儿子居然身骑汗血宝马,活着回到单于庭时,是多么地震惊!

        霞光漫天,冒顿强忍剧痛踱进金帐,重又见到他阔别近一年的父王,脚底发软,“噗通”一声跌跪在地,手撑刀铤勉强立起上身,肃飒的背影镀了层金,被夕阳拉得极长。

        宛如战神。

        “父王,不孝儿冒顿向父王请罪!”

        他黯哑的嗓音里,有这一路的飞沙走石,刀光血影,忍辱负重,却听不出他内心深处,自此往后与父亲势不两立的决绝。

        四周王室贵族无不屏住呼吸,投去道道探寻的目光,思忖太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会以这样的面目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头曼颤巍巍地走下王座,布满了血丝的眼角似是点着泪光,脚步由缓而疾,最后竟是冲到儿子面前,弓下腰身抱住他满是血污的身体,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久久,从心底蹦出了两个字:“好,好!”

        这才是他头曼的儿子!这才是匈奴王的儿子!

        能在这样的境地下九死一生,活着站在他面前,他这个儿子,是为壮!

        头曼被他这种强烈的求生欲和在逆境中越挫越勇的精神所感召,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是太阳神庇佑,让他的儿子冒顿活着回来了!

        他激动地将自己废长立幼,欲置他与死地的计划完全抛之脑后,满是赞许和欣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在他身上找自己当年的影子。

        众人见状莫不动容,有的甚至转过身去,悄悄以袖拭泪。

        头曼的语调里饱含抑制不住的喜悦:“为奖赏太子出使月氏有功,即日起,令太子将万骑!”

        “谢父王!”冒顿咬牙吐出这三个字后,便闭上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头曼抱着昏迷的儿子大喊道:“来人!速请最好的巫医帮太子诊治!”

        帷帐后,默默看着父子相认这一幕的伊丹珠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对手太强大,看样子,眼前这个死老头子是靠不住了。

        后面的,只能由她亲自动手了。

        ……

        冒顿伤得极重,连巫医都说,他能活下来,是神的旨意。

        巫医帮他取出箭头,包扎伤口,又喂他服了药后,冒顿一直高烧不退,足足昏迷了两天。

        这两天里,单于庭的气氛波谲云诡。

        大多数被蒙在鼓里的王族首领,以为冒顿是在头曼的护送下逃回,只是其中不很顺利,遭遇了月氏国的追杀,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以惊人的智慧、高超的武艺和顽强的毅力突出重围,逃了回来。

        而头曼对外,也确是用了这套说辞,每每说到此处,无不眉飞色舞地夸赞自己儿子的英雄气概,有勇有谋。

        唯有领兵攻打月氏的休屠王隐约猜出内情。

        冒顿刚回到单于庭,头曼就让他撤回,他这一仗打得,就是月氏国境五日游,时间溜溜地都用在长途奔袭上了。

        再就是右贤王兰鞨了。

        这已是兰佩失踪的第七天了。

        从单于庭到焉支山的一路,包括焉支山靠近单于庭这一侧的山麓,他已派人全部搜遍。

        一开始,兰儋还劝他不要过于担心,兰佩是和阿诺一起去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阿诺保准一早回来报信了。

        可这两天,伴随搜寻无望,兰佩又迟迟不归,就连兰儋都坐不住了,从前天开始亲自带人沿焉支山一路拉网搜寻,晚上都没回单于庭。

        头曼这两天一直沉浸在自己儿子重回单于庭的欢喜中,对于兰佩的失踪已从最初的震怒,无奈,慢慢转变为漠不关心。

        不过右贤王的小女儿,死了就死了,单于庭还有那么多好姑娘,他还愁自己的两个儿子娶不到心仪的阏氏吗?

        想起给儿子娶阏氏,头曼这才又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冒顿早已过了娶亲的年龄,自己在他这个时候,都有好几个阏氏了。

        思来想去,兰佩性子太烈,处处和他对着干,且现下生死不明,即便活着回来,估计兰鞨也一时不会再提婚嫁之事了,那么单于庭剩下的王族里和冒顿年纪相般配的……

        休屠王的女儿,呼衍乐,好像比兰佩年长一岁,至今也未婚配。

        头曼的生母便是当年呼衍部族长的女儿,只可惜生头曼时难产而死,后来头曼又取了休屠王的姐姐呼衍黎做二阏氏,如此呼衍乐若再嫁过来,便算亲上加亲了!

        头曼越想越觉得合适。

        他不禁兴奋地在金帐中来回搓手踱步,待冒顿醒来,他定要亲自去向休屠王提亲,也算安抚他这次主动带兵突袭月氏的长途奔袭。

        “大王,在想什么呢?”

        伊丹珠手捧一杯冰镇的羊乳酪从后帐走来,见头曼喜形于色,开始一口一口地喂他。

        “丹珠啊,冒顿能够九死一生逃回来,我没继续与他为难,你不会怨怪我吧?”

        伊丹珠压下满心怨忿,轻声道:“我知大王手心手背,难以取舍。”

        头曼推开乳酪,踱至帐中那尊三足香炉鼎前,盯着鼎腹饕餮纹对伊丹珠说:“如果不是神助,冒顿绝不能活着回来。此乃太阳神的庇佑!丹珠,我身为匈奴大单于,绝不能违背天神的旨意,否则,天神震怒,你、我,整个匈奴国,都必将遭受天神惩罚!你放心,日后我绝不会亏待乌日苏,更不会亏待于你!”

        伊丹珠感恩戴德地笑,心里却漾满苦水,日后?冒顿既以回来,留给她和乌日苏的,还有多少个日后?

        她信神灵,可她更信权势。

        在这孤立无援的王庭之内,唯有手握权柄,才是护命的法宝,其他一切的一切,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头曼自知对伊丹珠有愧,牵起她的手安抚道:“丹珠,我已决定,将休屠王之女许配给冒顿。至于乌日苏,你也知道,兰佩至今下落不明,我不喜那孩子,即便她能活着回来,我也不打算再和兰鞨攀亲。好在乌日苏还小,你容我再想想,定为他在单于庭寻个顶好的姑娘!”

        其实伊丹珠这会找来,原本想说的也是这件事。

        大婚前离奇失踪,生死不明,于婚配绝不是什么吉兆,这个不祥的女子若是嫁过来,她怕自己的儿子受不住,因而打算请头曼解除婚约。

        岂料他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伊丹珠遂微微欠身,柔声道:“如此,便多谢大王了!”

        至于冒顿娶谁,她起先并不甚关心,听头曼要拉拢呼衍部联姻,她倒不禁嗤笑这个老头果真是老糊涂了!

        此次休屠王领兵突袭月氏,冒顿怎会不知。正是因为他的突袭,冒顿才被迫从月氏搏命逃回。

        让他娶呼衍乐,不等于娶仇家的女儿吗?

        这门亲,即便冒顿接纳了,怕是呼衍乐嫁过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以休屠王那暴脾气,岂能忍得自己女儿受委屈……

        两日后,冒顿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皲裂的嘴唇微微开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水喝。

        侍奴阿承赶紧端起一杯清水,喂他喝下去。

        如此接连喝下三杯,冒顿紧闭了两天的眼才缓缓睁开,对上自己榻上的青底绣金帷帐。

        回来了,终于,他回来了。

        虽然这个家对他而言不甚温暖,甚至危机四伏,但至少目前看来,不管头曼打得什么算盘,有那一万骑兵在侧,短时间内,他性命无虞。

        更何况,这个家里,还有他待娶的阏氏——兰佩。

        想起兰佩,他微微气恼,怎么他拼死回来,到现在都还没见到她?

        不等他开口询问,毡房木门“砰”得一声向内推开,一袭湖蓝锦缎,闪闪发光的呼衍乐疾步冲了进来,几乎是扑跪在冒顿榻前。

        “你可算是醒了!可真是担心死我了!”

        冒顿看清来人,原本欣喜的神色渐渐平复,双眼面无表情地扫过呼衍乐红扑扑的脸,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呼衍乐作势看了看他全身包扎着的伤,又自言自语道:“你瞧我问得这些傻话,都包成这样了,能不疼吗?!”

        见冒顿不说话,呼衍乐当他才刚醒来,过于虚弱,不等他的回答,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这次突袭月氏是我父王领兵,就是为了将你提前从月氏国那个鬼地方给救出来!他临走前,我再三央求他一定要将你平安带回,谁知最后还是弄成这个样子!气得我这两天都没和父王说话!”

        冒顿嫌她呱噪,不觉闭上了眼睛。

        “对了,还有一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吧!头曼要将兰佩改嫁给乌日苏,连婚期都定好了,原本应在五日前成婚,结果兰佩先是坠马昏迷,醒来后又吵吵去焉支山采什么红蓝草做大婚胭脂,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冒顿紧闭的眼已不知在何时睁开,隐隐透着不可置信和紧张,牢牢盯着她滔滔不绝的嘴。

        “结果她失足坠崖了,今天已经是失踪的第七天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首……”

        话音未落,呼衍乐只觉得胳膊想要被掐断了一般的剧痛,不仅哎呦一声叫出来:“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快松手!”

        “你刚刚,说什么?”

        阴森暗哑的嗓音,隐着杀人的怒意,呼衍乐吓得打了个寒噤,开始结巴:“没……我没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什么坠崖,什么尸首?!”

        “我……我也只是听说……啊,疼,你先放开我……”

        出乎她意料的,床榻上的人猛然松开钳制住她的手,噌得从床榻上立了起来,阴沉着一张脸,开始艰难地一件件穿上衣服。

        呼衍乐追在后面喊:“你……你这是要去哪?”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阴冷疾进的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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