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周贺被猝不及防的一道力推得差点坐到地上,试图帮付辞行的手顿在半空。
“抱歉。”
付辞行皱着眉,过分漂亮的五官跟周贺记忆里的样子重合,还是那个被养得很骄纵的性格。
付辞行没有回答,但能看到他的耳背开始泛红。
周贺想,他一定很生气。
周贺往后退了一步,付辞行的舌尖抵着后槽牙,闭上眼尽力把情绪压了回去,再睁开时平静了很多:“滚。”
他说。
周贺说:“抱歉……”
付辞行指着门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滚出去。”
“是……”
“谁滚出去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付辞行指向宿舍门的手收了回来,偏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人。
门口的老头一头短而白的浓密头发,带着墨镜,穿着肉粉色条纹短袖衬衣,白色的西装裤,手腕上带着一只黑色表。
一手背在身后,腆着肚子,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
“是我拜托周贺帮你收拾的。”
“……爷爷。”
付辞行微不可闻的叫了一声,看样子看到爷爷的到来,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哎呀,堵在门口干什么?”付爷爷身后随即传来一道慈祥的女声。
“喏,叫你在楼下等着,你不专心等人,这会儿人都上来了。”付爷爷侧过身,让一位穿着成套的浅绿色亚麻春装的奶奶进来。
付奶奶长得很白,脸上的肉变得松弛,成了沟壑,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明显。但她实在是个很开心的人,在看到付辞行的瞬间“哎哎哎”的喊着,过去跟付辞行拥抱了一下。
老太太才到付辞行的肩膀,付辞行勾着背去将就付奶奶,听到奶奶慈爱的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好孩子”。
周贺在一边看着,看着付辞行从一个生人勿进龇牙宣示地盘的状态,瞬间变成手足无措又很乖巧的样子,抱着付奶奶的时候,甚至有种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感觉。
“奶奶。”前一秒还摆出了威胁姿态的付辞行,此时乖巧得很,脸上冷淡的表情融化成了有点局促的模样。
“付辞行,我孙子。”付爷爷走进来,精瘦的手指在付辞行和小周之间晃了一下,“周贺,我干孙子。”
说完,他跟付奶奶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我叫周贺。”周贺说。
“认识一下,握个手,好朋友。”
“你看,这就是付辞行,从小就听话得不得了。”付奶奶搂着付辞行的手臂,说,“周贺性格好,懂事又温和,付辞行也听话,你们俩合得来。”
付辞行没想到他爷爷奶奶知道他来了雾中,脑子一时还有点混乱,长时间没有跟人说话的后果就是嗓子总感觉被堵住,脑子里划过无数条弹幕,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他没来得及去问他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干孙子,付爷爷就跟机关枪一样,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什么合得来,付辞行一来就把人周贺欺负了。”付爷爷说,“我实话实说,付辞行打小什么都好,就是气性大。”
“还喜欢圈地,嗯……”付爷爷伸出小拇指挠了挠头,“就跟你们家黑虎一样,是他的说不准动就不准动,谁也没办法。”
周贺闻言点了点头。
付辞行心想:黑虎是谁?他点什么头?我爷爷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管他什么事?
“爷爷,”付辞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我孙子就在雾城上中学,回老家了还不回家住,”付爷爷歪着脑袋说,“我得上门接我孙子啊!”
“哪儿有不回家住的道理。”付奶奶帮腔,“奶奶可伤心了。”
付辞行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我,我不用,跟班主任说好了。”
“他很严格,这个宿舍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付辞行说得语无伦次,但好歹是终于在离家第二天,找到了自己四个月都没说过话的嗓子。
“我跟班主任讲过了。”一旁的周贺说,“他说可以。”
付辞行:?
爷爷说:“老师也得给我们周贺面子!”
很好。
付辞行在脑海里周贺名字旁边的“热情”、“喜欢讲话”后面又加了一条,“多管闲事”。
付辞行没有办法,在爷爷奶奶的关爱下,被迫交出了行李箱给爷爷推走,自己只背着书包,跟着他们往楼下走去。
周贺说王贝贝让他帮忙找书,没跟付辞行他们一起走。
他把空间留出来,怕自己在场他们有些话不好说。
付爷爷和付奶奶当然也猜到了他的意图,点了点头,说他“懂事”,也趁机让付辞行跟周贺学习。
付辞行摆出两个面孔,对着周贺时俨然就是一张谁欠了他八千万没还的臭脸。
“咕噜咕噜”,行李箱拖地的声音逐渐远去。
落日橙色的光从穿过阳台,在宿舍留下一个矩形的光影。
快上晚自习了,整个宿舍楼区域都变得空荡,周贺双手枕在走廊的瓷砖上,往下看到付辞行三人从宿舍楼里走出。
“听说你撑着半年没跟谁说话,憋坏了吧,以前那么多话。”
“父子哪儿还有隔夜仇,你硬拖着不去学校,到这四月,你爸还不是顺着你心意给你转了校。”
奶奶的声音夹在两栋寂静的宿舍楼之间,顺着落日晚风,趴在六楼围栏上的周贺听得一清二楚。
周贺短暂的一愣,还没来得及避开,楼下的付辞行似有所感,在层层叠叠的绿荫之中,缓缓仰起了头——
周贺惊慌失措的样子,真的很像故意偷听后被抓到的心虚。
-
爷爷奶奶住的地方离雾中其实不远,爷爷开着老爷车,只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小院门口。
下车的时候付辞行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停了一辆越野,直到在院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行李箱,他才抬头在二楼阳台的位置看到了他爸。
“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还是你爷爷奶奶贴心。”二楼的格局改了,楼梯露在外边,付兴国看着付辞行,一边说一边走下来,“我原来的房间就改成你的,桌子椅子都有,什么时候再去买个台灯,你学习也方便。”
“这里面全是你的衣服,春夏秋冬都要备齐全。”付兴国把行李箱也提上二楼,“还有的雨下,你今天穿短袖,信不信明天就得穿两件。”
奶奶在楼下仰着头问付兴国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一边又催进屋的爷爷去再买点儿烧腊和猪耳朵回来。
只有付辞行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无动于衷的样子像个局外人。
付兴国终于走到了付辞行面前,伸手去接过他的书包和行李箱,被付辞行躲开,皱着眉头的样子不掩嫌恶,是连话都不屑跟他说一句。
付兴国讪讪收回手,回头跟奶奶说:“不吃了,回家,还有事。”
付兴国就要走,奶奶出来往他身上拍了一巴掌,意有所指:“这可是你儿子,你把他扔这儿就走了?”
付兴国“诶”了声,转身回来继续叨叨:
吃要得营养,别老吃垃圾食品。
该买的东西都买,别怕花钱。
有什么事随时跟家长联系,别怕骂。
……
奶奶透过厨房的窗户实时监督,付辞行也不敢随意离开,听得烦了直接坐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把书包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厚书打开看。
说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这无话找话的叮嘱总算结束。
付兴国终于完成了为人父的工作一般,长吁一口气,中气十足地朗声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在爷爷奶奶这儿我也放心,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跟爷爷奶奶说,实在不行你给我打电话。”
“你跟他们都说了?”付辞行坐起身来,低声问他,黑色的眼珠子像口漆黑的井,平淡无波的表现下不知道又有什么骇浪。
“你都敢转校了,那些破事儿还不敢让你爷爷奶奶知道?”付兴国瞥到他眼角一跳的青筋,又安抚道,“只说了你不乐意跟我们住一起,行了吧?面子给你留得够足了!”
“你舅舅上周还给我打电话,说过段时间有空了,就带着你外公外婆从国外来看你,我也给你把面子留得足足的,你干的坏事儿我可一件都没说。”
付辞行勾起嘴角,嗤笑一声,重新躺回椅子,拿着书挡住了付兴国的视线。
想起什么,付兴国把手机拿出来:“把我加回来吧,拉黑删除也够久了。”
付辞行手里的书被他懒懒又翻了一页。
付兴国咬牙道:“差不多得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别说你跟你老子硬刚,就是你把你徐阿姨的儿子都打住院了,我们拿重话说过你没有?还甩上脸了,我跟你徐阿姨领了证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何况徐阳阳还叫我爸,你说打就打了,这像话吗?!”
“不就想跟你住一个房间?多大的事儿,你不想和阳阳睡,一个上下铺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凭什么打人?”
付辞行没有回答,写得密密麻麻的书又被他翻过一页。
“你就这么容不得人!”付兴国恨恨骂道,“当你爸的还能害你?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什么?”付辞行蓦地抬头,付兴国被他直白的视线盯着,竟然有了一瞬的躲闪,“为我什么好了?”
“我们结婚了,徐阳阳就是你兄弟!”付兴国瞪着他,“徐玲荣就是你妈!”
“哐当”一声,奶奶的惊呼随之响起,是放在厨台的玻璃碗被打碎了。
付辞行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睛:“我妈她去年死了,要我提醒你她埋哪儿吗!”
付辞行永远没办法学会跟他爸吵架,好像说一些刺痛自己的话,也能把他爸伤害到一样。
“闭嘴!”付兴国打断他,嫌恶道,“你从小骄纵得上了天,但我告诉你付辞行,凡事都是有个忍耐限度。这世界不是他妈的围着你转的!”
“那不是你出轨的理由!”付辞行撑着眼睛,眼底通红。
“该解释的我都说过了,”付兴国大声说,“有本事你就继续说,大声说!最好咱们就在这儿吵起来!”
奶奶在厨房听到,隔着窗户就喊:“父子俩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就非得吵?”
付辞行咬着后槽牙,最终还是偏过了头。
付兴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还小,很多事不能理解,玲荣她——”
“别他妈给我提这个名字!”
付辞行手中厚重的书本被他猛地甩了出去,砸到付兴国脸上,后者摸着流血的嘴角,“你他妈的可真是你老子的好儿子!”
奶奶从厨房跑出来问怎么了,付兴国没管他们,大步走出院子,越野的车门嘭的一声响,奶奶还在后面追了几步,他也没停车。
“怎么就生气了。”奶奶走进来,付辞行已经重新捡起了书看。
“有什么好气的呀,最好是心平气和的谈,事情才能讲清楚。”奶奶看到付辞行把书举得把脸都遮完了,走过的时候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奶奶最喜欢付辞行了,你转到雾中,我和你爷爷,高兴得都好几天没睡好觉。”
奶奶说完就走了,给他留了处理情绪的时间,也就没看到他硬撑着的眼睛,在她摸头的瞬间滑了一滴泪下来,也没注意到书的封面都撕开了一个口子。
奶奶继续在一楼的厨房里忙活,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爷爷终于找到了二胡,说话的声音跟曲子一样轻快,说要浅拉一首送给付辞行,让他忘记烦恼,迎接新的校园生活。
月亮从东边升起,眼前的落日没入群山,剩下的丁点儿余晖,把地上万物的影子都拉到无限长。
随着丝丝缕缕的二胡声从身后传来,熟悉的饭菜香味把他包裹,他的心逐渐在这一刻达到奇异的平静。
但是他不知道,在很重要的亲人离世后,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快就走得出来。甚至在他妈妈还缠绵病榻的时候就……
付辞行垂眼发了不知道多久的呆,直到脚边也出现一个长条的影子,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周贺。
周贺的眉毛又浓又黑,眉高眼深,他穿着白衣蓝领的校服,手里提着个白色塑料袋。
院墙外长了一棵茂盛的苦楝树,周贺正好站在苦楝树下面,绿荫和淡紫色的花在他头顶盛开,付辞行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苦楝树特有的苦味。
“好看吗?”周贺跟把温和的浅笑嵌脸上一样,“我的练字帖。”
付辞行“啪”的一声,翻到第一页,果然看到了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的端端正正的“周贺”两个字:“……”
周贺提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付辞行看到里面装着的豆腐点缀着青色的菜叶,放下周贺写了厚厚一本的字帖,起身往厨房的方向朗声道:“送菜的来了。”
爷爷的二胡往上一扬,落下最后一音,悠然道,“这一首也送给周贺同学。”
说完,爷爷走过来接过菜豆腐,顺便往付辞行身上拍了一掌,说算起来他还应该叫周贺一声哥哥,要是再不知道怎么喊,就直接喊哥哥。
菜豆腐里外套了三层,周贺递给爷爷的时候还是闻到了菜豆腐飘出来的清香,再抬眼时付辞行已经走上了露在外面的、通向二楼的楼梯。
爷爷接过菜豆腐后就进了厨房帮忙,付辞行站在阳台上,看到周贺正仰头看着自己,就趴在阳台上跟他对视。
过了会儿周贺没要移开视线的迹象,付辞行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周贺一愣。
“老待在别人家干什么?”
周贺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临走到院子的门口,周贺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落日只剩下余晖,月亮高高挂起,付辞行身后湛蓝的天逐渐趋向黑暗。
付辞行长了张漂亮又冷血的脸,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
他从小在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疼爱下长大,是一个嚣张、肆意、霸道和自信得恨不能随时开屏的性格。
可大概是一楼厨房过于热闹,二楼却没有一丝光亮。
而付辞行,像被拆走了坚硬的外壳,是随时能被被四合的暮色吞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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