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士
他止住了她漫无边际的絮絮叨叨:“好的好的,你就是英国公的女儿,待会儿我带你吃了东西,你就回家去玩好不好?”
执玉点了点头,跟在这人后头走了一会儿。也是奇怪,今天街上的商贩脸上都青白一片,呆愣愣地,也不叫卖,像是傻了一样。
路上碰到个似乎和他相识的老人,他就放她在旁边站着,转而和那老人攀谈起来。
她仰头看他们,发现老人腰间挂着个青葫芦,于是问:“你是神仙吗?
“怎么这么问?”
“书里说,神仙身上总会带个葫芦收妖。”
老人忍不住笑了:“葫芦还是一昧药,叫蒲壳,英国公府的小丫头,去过医馆没有?那是专拿来治腹中水肿的。照你这么一说,大夫都是神仙不成了?”
“可是,可是你长得也像。”
他蹲下来看她,瞪着眼睛,恶声恶气地问:“哪里像了?”
执玉一点也不怕,拿手拔着他乱蓬蓬的花白胡子:“就是这个,还有衣服。”
他被这狠心丫头拽得下巴都疼了,连连哀叫,引得旁边小贩都侧目而视。
“别扯了,老道的胡子都要被扯断了!”
执玉收回手,嘻嘻直笑:“你果然是道士。”
“那你可知道我是哪里的道士?”
“神仙都是冷心冷眼的,我不信教,猜你是哪儿来的做什么?”
他正捋着胡须,想要给这短命小丫头展现一下实力,就被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哼,老道本来看你轮回几次都结局悲惨,今次难得有缘,竟在此相遇,起了善心要给你指一条生路,结果你这丫头出言不逊。既然不愿承情,那就算了吧。”
说罢,他一甩拂尘。
店前飘摇的望子,身侧接踵的行人,在刹那间一齐化作尘烟消散。
她眼看自己的身体也如尘土飞散,害怕得闭了眼,再一睁眼,就见近前一只灰蓝色山雀正拿尖利鸟喙啄着自己鼻子。
看她醒了,那鸟儿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执玉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墙头上,树木垂下的枝叶轻轻点在她的背上,痒痒的。
她坐起身来,又在墙上待了一会儿,隐约间,有一阵唢呐声近了,她伸长脖子想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春序和锦月正在院子里头着急地喊她的名字。
也许是发现她不见了正在找她呢。
执玉想从墙上跳下来,结果一不小心崴了脚,还蹭破了块皮,疼得她直叫唤。
正在远处的丫鬟小厮们一听这动静,吓了一跳,都支起耳朵来,有几个年轻点的甚至丢了手上活计,想要过去瞧瞧。却见锦月不知从哪里出来,训了几句,只让他们别忘了做事,让各人都留在原地,自己则和春序急匆匆往声音的方向过去了。
春序将她背进房里,锦月在旁边,一边翻找着绷带,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么一小会儿不见,六姑娘你怎么又把自己伤着了?看来真是一刻也放松不得了。也是怪的很,自打回了京,姑娘你时不时的就会受些伤,严重的就是被刀割到,轻的就和这次一样,磨破皮肉。从前在江南,您不也这个样儿,爱到处去玩吗?甚至比现在还闹腾许多。可那会儿反倒没出过什么事,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的了,难道是今年犯了太岁?”
执玉抱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咬着牙要去挑沾在血肉上的沙石,却被春序按住手,说手上脏得很,不要轻易碰伤口。
又叮嘱过几句,眼见锦月那边已找到东西了,她便起身,说是要去弄盐水来。
“姑娘怎么一直不说话?摔疼了?”
执玉本来垂着头,听她这样问,抬头,神神秘秘地说道:“锦月姐姐,我在墙外头,看到个男的,白衣服,脸上也一片白,跟糊了刷墙的石灰一样。还碰到个说自己是道士的怪人,本来我想问他和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怪人一挥拂尘就消失了。”
锦月拿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子:“难怪我们怎么喊姑娘都不应,原来是睡着了还做了梦。姑娘这是才醒,还没分清虚实呢。”
“真的!那个白脸的人,我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呢!”
“哦?”
执玉拿手比划起来:“大概,就是就是这么高,一身衣服全是白的,脸瘦瘦长长的,眼睛有点小,啊对了,他鼻子底下还有两撮短胡须呢!”
锦月本来漫不经心的,听到后头神色却渐渐惊恐起来。
“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无事,只是觉得听姑娘的描述,觉得那人长得似乎不大好看,年纪也有些大。”
执玉歪着头想了想,说:“也许三十来岁吧?虽然长得不好看,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好人。”
门开了,春序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碗,走近了,就闻到里头一股花椒气味。
执玉嫌味道难闻,就闹着说不要涂这个,结果这反抗自然是没什么用处,被春序按着拿盐水涂过,又糊了些药草上去才把绷带裹上。
锦月见她红着脸,兀自恼怒,就出言调侃:“姑娘该庆幸这次没伤到脸上,腿上缠了绷带,也不会被看到,否则定然要遭夫人一顿说了。”
又从袖子里翻出本薄薄的传奇放到执玉手里,见她接过去之后,翻了几页眼里发亮,给春序使了个眼色,二人就都退下了。
林间草木上的露水早已消散,日光明亮炙热,却不似正午一样毒辣,躲在树荫下,尚能觉出几分凉爽。
“我看春序妹妹方才上药的动作,似乎很娴熟?”
春序点了点头:“家中有病患,往医馆跑得多了,自然就懂了些。”
“我是不会这些的,因而姑娘受伤时全无办法,有你在姑娘身边伺候着也是好事。”
“锦月姑娘不必担心,最迟明天,我就会回夫人院里。”
锦月侧过身看她,一向和善温柔的脸上显出几分郑重:“我方才说的并无他意,也是真希望你能陪在六姑娘身边帮衬着。”
“我娘在我六岁那年生病死了,之后我爹半点不犹豫,第二天就把我卖到了府里。我到府上,因不是家生子,也就如无根浮萍,孱弱卑微,被人踩到泥地里。就是和我一个年纪的,也都以折辱我取乐。”
“有次,我在院里捣衣,听到有人哭,顺着哭声过去,看到个十来岁的姐姐蹲在花丛后头。那个姐姐是六姑娘的乳娘,六姑娘这几天不肯吃她的奶水,夫人就欲辞了她另寻一位。”
锦月转过头,看春序听得认真,就继续说起来。
“我说我有法子能帮她,但那其实是当时我挨了管事的打,心里恼恨,就想诳她泄愤。不曾想那位姐姐病急乱投医,竟轻易信了我的鬼话。”锦月一边走,一边折了朵紫桔梗花,拿食指和拇指捏着根茎,转了转,“我教那姐姐,在哺乳前往胸口涂上糖浆,小孩儿哪有不喜欢甜的呢?没想到这胡诹的法子还真有用。乳娘感激我,就去了夫人面前求情。我虽还是三等丫鬟,可做的活儿却轻松多了,也就是喂鸟浇水,不时跟在那姐姐后头逗弄六姑娘。到六姑娘两岁时,她再嫁怀了孩子,也就离开了。那会儿六姑娘,还不到我膝盖高呢,胖乎乎的,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她走那天,六姑娘就边哭边跟在后面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跌倒了又爬起来,迈着腿继续跑。”
锦月想起那个场面,心里又感伤,又觉得有些好笑:“乳娘走了,六姑娘就闹脾气不肯用膳,因我从前是跟在那个姐姐后头的,她倒还肯听我几句话,也喜欢往我身边凑。有次我打碎个白瓷瓶子,被管事打了板子,忍不住哭,六姑娘一边吹我的手安慰我说不痛了不痛了,一边红着眼睛也哭起来。”
春序不由笑了:“这性子,听着似乎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锦月说:“正因如此,在六姑娘身边才觉得幸运。”
二人静默无言,又行过一段路,面前出现一座石桥,春序看着桥下溪水中的游鱼,苦笑道:“其实回不回夫人院里,由不得我自己决定,一切只看六姑娘肯不肯让我留下。”
锦月点头称是。
到英国公生辰这天,真可谓热闹非凡。府外头的长街上停满了前来贺寿的香车宝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夜里,萧鼓喧哗,丝竹声不绝于耳,欢声笑语也不曾断绝。满园都飘散着靡靡酒香与缠绵花香,筵席之上,灯火亮如白昼,照见往来者头上金翠身上绮罗,觥筹交错间,众人已然醉倒了。
他低垂着眼,站在外头,瞥见人影参差。心里却并不曾有丝毫意动。
面对这繁华景象,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也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
看门的两个侍卫,见立在阶梯下的人蓬头垢面,表情呆滞,他二人便对视一眼,笑着往他脏污的脚底抛了两枚铜板。
他躬身捡起,又在电光火石间,自袖中掏出短小匕首,朝侍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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