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灵镜
被黄延这样一说,执玉连睡觉都提心吊胆起来。常常是强撑着不睡,实在熬不住了,就叫几个丫鬟在旁边盯着,隔半个时辰就把她叫醒一次,免得做梦。
如此折腾几天,执玉已经是神思恍惚,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了。梁徐氏也急得很,前不久皇帝还夸了执玉是个有福的人,如今见了鬼,真不知道该怎样向皇帝请旨求见赵拾泉了。思来想去,也只好去信正在钦天监任监副一职的侄儿徐珩,请他从中代为打点。
徐珩接到信,下午就让辞汀上门来传消息,说是事情其实也简单,只是执玉须装做丫鬟打扮,后天早上巳时,随辞汀到末南别院去,之后再做打算。
过了两天,执玉浑浑噩噩地被套上件粗糙衣裳,跟着辞汀一路出去,在外头酒馆修整片刻,勉强用了点饭,才提起些精神来继续走。
徐珩到京城,因要避嫌,就并不住在英国公府,那末南别院是其父徐怀远当年在京任职时购置的,徐怀远死后,院子虽空置下来了,但地契总还握在徐家手里,隔几年就会修缮一次,因而即使许久无人居住,屋子倒也干净,家具也一应俱全,只是略显冷清了些。
不过他是喜欢安静,厌恶吵闹的性格,这一点缺点就无足轻重,甚至算得上是此地的好处了。他一来,就下令让那些洒扫的婢子和小厮都在外头候着,各忙各的,需要了再进府做事。如今别院内只住了徐珩、芙芳与寥寥几个负责守门的侍卫,平时这主仆二人用膳都是在兵部街北边的衙署,连灶屋的火都没燃过。自然不必担心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
然而执玉装成丫鬟还觉得不妥当,想起自己平常最爱在街上闲逛,怕那几个侍卫里恰好有见过自己的,就又往脸上抹了些煤灰才真正放下心。进府时,几个侍卫也只以为又是个来扫地擦屋的短工。
只是她年纪太小,几个侍卫见她时,就禁不住问了几句她家中境况如何,怎么这么小年纪就出来做事了?
执玉脑子正糊涂,被他们问得呆了,一时间实在编不出什么可信的话,索性就搬了春序的身世来讲。
哪想个头高高,身体强壮的几个青年人听得动容,抢着往她怀里塞了好些散碎银两,一边还说,小姑娘为弟弟考虑是好事,可也得为自己着想,这点钱不多,但裁身新衣裳总够了。
直到跟着辞汀在屋子里坐下,执玉看着手里那一堆银钱,都还觉得莫名其妙得很。平白发财虽然值得高兴,但是这笔能买一大堆零食和玩具的巨款到底是撒了谎得来的,她其实很有点心虚,犹豫地想着要不要把钱给春序。
辞汀看她脸色沉重,以为是她正在为下午的事发愁,出言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珩少爷早安排好了,下午您跟着他一起去城外就是。”
执玉点一点头,觉得眼皮很沉,忍不住趴到桌子上去,闭着眼睛,打了一下盹,再一睁眼,屋子里已经又多了一个人。
“珩表哥?不是说好下午才走吗,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徐珩有些好笑地看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辞汀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姑娘,现下正午都过了,已经是申时了。”
真睡这么久,怎么没做噩梦呢?
执玉本来还被睡眠遮掩着的双眼一下睁大了,急忙跳下凳子,她悄悄打开一点窗户,看到外边天色阴阴沉沉,墨一样浓重的云朵趴伏在树梢和屋檐上。可来时,太阳还高悬头顶呢,只是休息一会儿,怎么就快到黄昏了?
她皱着眉毛,有些懊恼地问:“下雨了还能去么?”
徐珩点头,叫她只跟在他后边走就是。于是几个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到城外去了。走到半道上忽然下起雨来,还好辞汀随身带了伞,几个人不至于被淋个措手不及。
到司天台时,月亮已升上夜空,山中树木笼在雨雾中,显得愈发沉寂,夏日从不断绝的蝉鸣也在此时此地消失,除去连绵的雨声,就只偶尔能听到远处一点鸟啼了。
执玉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司天台里那些她不知道该怎么用的,奇形怪状的器物——据说都是拿来观测天象的。
她第一次看到赵拾泉,本来以为和黄延一样,是个怪老头,但其实他看起来比自己爹爹年纪要更小一些,虽然也留着胡子,但是白白净净的,笑起来时眼睛弯着,看起来很和善。和徐珩交谈时,怕她无聊,还给了她一个叫六壬式盘的东西玩儿。
这盘是木质的,分了一上一下两盘,上圆下方,圆盘正中还刻着北斗的形状,周边画的环线里又有许多看不懂的字符,而且那圆盘似乎是能动的。
赵拾泉本来在和徐珩说话,见她玩得兴起,就低下身来,让她心里随便想一件事,再转圆盘,等停住了就给他看。
“这占盘天广六寸象六律,地广一尺二寸象十二辰,乃是天子造式,师父你为何”
徐珩面露焦急,要上前来制止,却被赵拾泉拦住,他轻轻摇头:“且住,你应该早知道,你这位表妹实非庸常之辈,用天子造式也只不过是因为最高也不过如此。如今只我三人在场,又何必害怕被皇帝知道?”
执玉见圆盘不晃了,就扯了扯赵拾泉衣角,要他来看。
“刚刚心里想要占的是什么呀?”
“我刚刚在想,总是做怪梦是不是因为我又病了?如果是病能治好吗?之前我也因为生病睡了好多天,最近感觉总是生病”
赵拾泉捋着胡子,笑眯眯俯下身来,却在看清盘象时一怔,拿过盘去仔细看了许久,神色渐渐肃穆,徐珩过来,也是惊讶,又要她再转一次。
执玉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转好了又给他们看。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怪,怎么两次转完,正中间那个北斗停的地方都一样呢?
“支干上神乘干支前一辰,是为天罗地网卦,偏偏又是占病。”
大约是很不好的卦象。表哥和赵拾泉都拿一种意味深长又有点怜悯的眼神看她。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忙跑出去了。
殿门外头,辞汀正坐在石阶上,支着下颌看着这场雨,忽然看到执玉从里头跑出来,就连忙把她捉住了,问道:“执玉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不是要占梦吗,怎么就跑了?”
执玉听了,冷静下来,皱着脸认真思考。自己费了这么多功夫才上来司天台,来都来了,就这么白白回去实在不划算。于是咬着牙视死如归地又走回去。
“小孩子的思想真是难猜呀。”辞汀感叹完,继续坐下来看雨。
那头赵拾泉对她回来似乎也并不意外,不再提之前的卦象,只问她做的究竟是什么梦。听完她的话,也和黄延一样,说她不知为何,突然通了鬼神,所以能在半梦半醒间见到在世间徘徊的魂灵,准确来说,是她在睡着之后会不由自已地去到在阴阳两界交接产生的领域。
不过,目前来看,这种情况并非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出现,只是究竟什么时候会见到鬼魂呢?案例太少,实在不足以分析出更多。
执玉扯着徐珩衣角,躲在他身后头,忍不住有些发抖:“也就是说我前几天梦到的都是死掉了的人?”
“未必。你说的那个三十来岁的,似乎是生魂,并没有死去,只是大约遭遇了什么波折,在鬼门关前堪堪走了一遭。另外那两个生前怨恨而死的,也最容易被凶戾侵蚀。不过其实也不要紧,不必怕,这些东西不会停留太久,最多九天,就会再入轮回的。”赵拾泉翻出一枚古钱来,拿红线串了,要她戴在颈上,“这铜钱是述朝时流传下来的,距今已两千多年了,历经万人之手,汇万人之阳气,对付这些小鬼足矣了。”
执玉摸着那枚铜钱,胆子又大起来,正抚着古钱,心生安慰,就听他继续说:“不过,你刚才的卦象恐怕即便这几个不绕着你了,将来也还会有其它的要来,以后一定要小心。要是觉得古钱还不够稳妥,就盛一碗清水,碗口系条打活结的红绳,放到桌底下,平时出行,也要记得多佩戴些玉饰,如此可保平安。”
如此细细嘱咐过一番,执玉虽然记住了,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外边已经是深夜,城门早闭了,她就借着徐珩的关系,得以在司天台这世人心中不胜缥缈的神仙宝地,沉沉睡到次日巳时才醒。外头雨虽然还下着,却已经变成了柔和细雨,不见昨日仿佛要把树木都卷倒的气势。
执玉终于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只觉得睡觉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这样想着,她不由摸了会儿脖子上的古钱,好像真从那枚被自己染上温度的死物上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似的。
徐珩说是还有事要向赵拾泉说,就叫辞汀送了她下山去。
走到半山腰,忽然迎面见到几个十分脸熟的人。当时天上还下着濛濛细雨,辞汀在旁边撑着伞,执玉低头看着正在往山上走的他们。
赵明夙走在人群当中,抬头时必然的与她的目光撞到了,然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很难说清楚当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执玉在那个瞬间感到了一种深切的熟悉,然而很快的,那种情绪又被更为强烈也更习惯的厌恶席卷了。
她正要说话,被辞汀握住手,才想起现在自己是偷偷摸摸上山来的,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不知为何,往常与她势不两立一样的那群男孩也躲闪着,只胡乱瞥了她们一眼,就低垂着脑袋匆匆忙忙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辞汀转过头去,看着那群孩子的背影,小声问执玉,你认识他们?这群人看着不大对劲儿,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执玉觉得府里无聊,又好奇他们这些天聚在学堂里究竟在鼓捣些什么东西,于是点一点头。
两个人收了伞,踮着脚躲进青石小道旁边的树林里,一边观察他们的行踪,一边悄悄在后边隔了一小段距离跟着。
他们在又走过一段路之后,忽然转向右边,也陆陆续续扎进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倒是把跟在后头的两人吓了一跳,以为是被发现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他们要改道而已。
下雨时在蓊郁的丛林中穿行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已经被雨浸湿了,更糟糕的是林子里有许多虫子,不时从叶子上跳下来,附着在人的皮肤上,黏黏糊糊的感觉像是淤泥。
执玉嫌恶地把那些不知名小虫子从脑袋上脖子上和手上扯下来,觉得浑身发痒,努力压抑着情绪才没叫喊出声。
相比起她们,那群人却似乎很熟练了,只是把落在脸上的东西拂开就面色冷静地继续行进。连平常胆子最小,看见只老鼠都能厉声尖叫,四下逃窜的赵存都不例外。
在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才终于停下脚步。入目是一个山洞,洞口垂着许多藤蔓枝条,四下野草横生,矮一点的人走在其中就如同陷落到了深坑里。一条河水从旁边缓慢而无声地流淌过,只有雨声和风声穿越草丛,附在耳侧低语。
执玉被这阵风吹得直发抖,但那个蕴藏了无限遐想与可能的地方对她无疑有太大的吸引力,让她甚至能无视寒冷,也不听辞汀劝告,一定要跟着他们进去。
执玉看她,低着声音,很不赞同她就此打道回府的提议:“你都十五啦,怎么胆子比我还小?我才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吧,胆小鬼!”
唉,这岁数的小孩儿有时候可真烦人,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非要闹得天天打架不可。辞汀心里虽然并不生气,却很无奈,只好牵住她的手继续走。
这地方偏僻,让刚到自己肩膀高的一个孩子单独待着实在危险,就是执玉不使这种低劣的激将法,自己也不可能就此走开的。
“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四周黑黢黢的,本来走在前面的那群人也消失在黑暗中,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回响着。未知带来最深的恐惧。执玉不由抓紧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别怕别怕,书里说,很多奇遇都是在这种偏僻山洞里展开的,哼像我这种天选之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嘛”
在洞里摸黑走了不知多久后,眼前渐渐开阔明亮起来,如她所说,这里头竟然真的另有一番乾坤。
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无数的飞鸟、游鱼和走兽,悬空漂浮在一面不知边际的圆镜之上。它们并不挣扎,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她莫名很确定,它们都并没有死去,只不过是暂时的处在沉睡之中。
山洞四周的石壁虽然存在,但镜子似乎要比地面更为广大。闪着银光的镜面一直延伸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只是她现在还不能看见。
镜子底下,又浮动着彩色的流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要从这薄薄的镜面冲出。
她拿手抚着这面镜子,看着倒映在上面的无数生灵,感受到从手心传来的,来自镜子自身的一种奇异而柔和的温暖。
“灵镜。”她嘴里念出这个全然陌生的词。手里触摸着的那一点镜面随即迸出耀眼光芒,四周令人惊异的景象都在瞬间被融进那一点,接着又从她的手里消失。
执玉茫然地发现手腕上多了一条银白细链。
这两天得到的意外之财还挺多的,大概这就是时来运转吧。她摇着手腕很认真地想。
辞汀的声音传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和对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散了。她努力辨认着声音的方向,然后在再次陷入黑暗中的山洞里摸索前进。
等终于到洞口,她看到辞汀竟然和赵明夙那群人站在一块儿,见了她,两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辞汀连忙跑过来看她有没有受伤,赵明夙则立在原地,看她的神情有点奇怪,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又叹气的。
“你看我做什么?”梁执玉瞪他。
“你跟踪我们,还问我为什么看你?”
拿住了他们也偷偷上山的把柄,她现在一点也不心虚了,义正言辞地说:“谁叫你们鬼鬼祟祟的,还有,这才不是跟踪,是查案!”
另一个完全不记得名字的人站出来辩解:“我们只是听说这山上怪得很,就想来这个山洞里看看究竟,怕被爹娘发现才躲着的,怎么就是鬼鬼祟祟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走的慢了些,并行在她们旁边,用很小的声音问:“说我们可疑,那你打扮成丫鬟的样子悄悄到小重山又是为什么?”
执玉很烦他:“我们关系很好吗?凭什么你问了我就要告诉你?”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不欢而散。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就要走开,但这次很难得的,在背过身去之后,执玉又转头,拉住他的衣袖犹豫地问了一句:“你们在那里面,有碰到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
“真的?”
“既然不信,你还来问我?”
执玉哼了一声,又去问过辞汀,结果也是一样的。看来那镜子真是只有自己看到了。她因此生出几分得意,虽然很想要和人炫耀,但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蹊跷,要是被发现是从小重山这地方得到的,被怀疑如何到小重山还是小事,更要紧的是说不定就要被近来沉迷于炼丹吃药的皇帝当成是宝物,强拿了去。
进了城门,避开人满为患的街道,由执玉带路,从曲折交错的弄堂里巷到英国公府南门,走了半个多时辰,竟然没遇到半个熟人。
锦月春序二人正候在门口,见了她们,急忙忙过来,谢过辞汀,又给了她一些银钱,请她稍坐片刻。辞汀其实脚累得很,但想起徐珩是个没人在身边照顾,就会连吃饭也忘了的主儿,于是只勉强应了礼,喝过一盏茶就匆匆走了。
终于闲下来,执玉看春序在这儿,其实很纳闷,等辞汀走了,才问出话来。
春序不答,倒是锦月在旁边替她回话:“近来不太平,春序会武,夫人就叫她来护一护姑娘周全。”
执玉本想反驳,院里侍卫多得都能挤满整间屋子了,哪里不安全?但回忆起之前那群人在夜里齐齐失踪的事,只好转而道:“可她这么瘦,不像是会武功的”
话音未落,小径旁边,一株枝叶青翠的竹子被拦腰切断,凄凄惨惨倒在地上。执玉霎时噤声。
“不会太厉害的,但这种暗器还是会一些。”春序沉声说罢,又补充道,“如果姑娘还是不放心,奴婢可以再练些刀剑峨嵋刺之类的,保准能一击杀死坏人。”
她还试图挣扎:“可是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啊,哪里不太平了?我看还是算了。”
锦月看她:“夫人的意思是有备无患。”
其实执玉也不在意春序究竟会不会武,厉不厉害,只是觉得她啰嗦又严厉,总是能找到理由来,不准自己做这做那的,实在很烦人。
这下再找不着借口,又忽然想起春序似乎很会做糕点,她就只好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了。
在屋里只歇了半盏茶时间,执玉又起身去找了顾绮鸢,叫她明日和自己一块儿去学堂。
绮鸢答应了,却还是忍不住问:“先生还没回来,怎么就想着要去念书了?”
执玉眼睛转了转,叫两人身边丫鬟都退下,才附在她耳边,将今日事情都一一说了,说想要回去看赵明夙那伙人天天究竟在计划什么。怕她不信,还给她看了那枚古钱和手上细链。
古钱尚且能够取下察看,那手链却怪的很,找不着打结的地方,平整地围成细细一条,无论怎么都不能从手腕上脱下,急得执玉额上都冒出汗来。
绮鸢看着,皱眉说:“这链子不对劲,虽然的确不是寻常之物,但未必就是什么宝贝,最怕是被邪物缠上。”
然而木已成舟,执玉心中虽然有些许不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况且表姐说是邪物只是一种可能,不还有可能是这真是珍奇宝物吗?况且这手链缠在她手上时,只让她觉得舒适,哪里有作恶的东西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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