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妇人

回屋之后，执玉又叫锦月她们拿碗装了清水，在碗口外延系上红绳，放在桌下。这样反常的行径叫锦月颇为担忧，但听说是赵拾泉嘱咐的之后，她就不再过问，只连忙叫来春序也帮着一起忙碌了。

        执玉把昨天撒谎得来的钱悄悄塞给春序，又坐在床沿上，晃着脚看她们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觉得赵拾泉的话可真管用，谁听了都不敢反驳，要是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真是威风。但他似乎也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例如她那坏到极点的卦象。

        晚上果真没有做梦，第二天她精神抖擞地去学堂，看到赵明夙他们聚在一块儿，彼此说着话，书却连装模作样地翻开都没有，甚至还待在书箧里。

        见到她两个，立刻有几人围拢过来，拉着她要去玩，却被执玉拒绝了。在众人从迷惑逐渐变得惊讶的目光中，执玉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了赵明夙跟前，问他们最近到底在偷偷摸摸地搞些什么。

        谈话声因她的靠近而中止，赵明夙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到执玉那张总带着高傲表情的脸凑得很近。

        旁边几个也不说话，只挤在一块儿围观。

        她居高临下地看人，如果是以往也许还会有几分威慑力，但现在因为下巴堆了肉，脸比从前还要圆，那种压迫感就减少许多，赵明夙甚至诡异地觉得她有些像家里吃的珠圆玉润的猫。

        意料之内的没有得到答案，梁执玉决定拿昨天的事威胁对方，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赵明夙就像是早猜到了她的想法，说：“昨天你也去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哼了一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又若无其事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一整天，她都撇着嘴不理其他人，连饭也吃不下，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回家，就在门口看到一个衣着奇特的老妇人。

        妇人身材肥胖，皮肤黑黄，脸上五官就没一个长得好看的地方，尤其那双眼睛，斜斜地向上挑，也分不清她究竟睁开眼没有。她穿了一件样式奇怪的长衫，又拿块上好的绸缎从肩膀一侧绕过，最后扎进腰带里。样子这样怪，头发倒是油光发亮梳得整整齐齐的。

        执玉想凑上前看，却被绮鸢拉住，说这人怕是个疯妇，还是小心点好。

        本以为这老妇人只是在门前停留片刻，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进府里去了。

        侍卫怎么也不拦住？她们几个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奇怪。在外头又玩儿了会儿，进了府，去见英国公夫人，就见屋子里，那个肥胖老妇人正站在娘身边，带着打量的神色看她。

        执玉被这眼神看得不舒服，又不肯低头，就也皱着眉瞪了妇人回去，此番来回，自然也落到了梁徐氏眼里。

        梁徐氏低咳一声，站起声来，等顾绮鸢与自己行过礼，就叫她回去歇着，却又单独留了执玉下来，连丫鬟书童都让退下去了。

        “这就是那丫头吧，这么些年过去了，长得越□□亮了，以后必定和夫人一样，会是位名动京城的佳人呢。”执玉也才八岁，牙都还没换一半呢，如今脸上身上都肉乎乎的，完完全全就是副小孩儿的样子，这老妇人既然还能脸都不红地夸赞，实在叫为人母的都有些尴尬了，可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走过去抚着小孩的手背，眯着眼笑道，“模样这么俊，又聪明，以后可是有大造化哟。”

        执玉听这陌生人夸自己，本来还对她有些意见，现在稍稍减退了些，对她就只是一般的厌恶了。不过她还是受不了对方摸自己手背的别扭感觉，使劲儿把手缩了回去，其间不小心，把手拍到了对方胳膊上。

        老妇人脸上还带着笑，梁徐氏却有些急了，连忙扯过她，训斥道：“不得无礼，燕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哼，哪里来的救命恩人？爹有一个救命恩人就算了，怎么自己这边也突然冒出来了个？打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怎么救的自己？难道天下人都是正事不做，净等着救我家的命么？

        执玉莫名其妙，虽然怕娘生气，却更讨厌眼前老妇人的丑陋样貌和压自己头上的那一层恩人身份，于是转过脑袋，抿着嘴不肯说话。

        “孩子还小不懂事，等以后晓得了，必定对您的用心万分感激。”梁徐氏小声训过她几句，就叫她先去院子里玩，等会儿再进来。

        见门被关上，才转身对着那叫燕姑的老妇人说道：“您不止救了这丫头，对我们整座府也是有大恩德。前些日子多亏您上府来，告知张家与厉王勾结预备谋反一事，不然伯延只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张家作恶多端，早有人觉得他们碍眼，我一介仆妇，不过是替主子传一传意思，哪里够得上恩德这个词。就是从前要救六姑娘，找法子将她安置在江南，也是我家主子定的主意。”

        梁徐氏对她口中那位主子万分好奇，却也知道不该探询，只问这位无名高人为何肯多次施以援手。

        燕姑只笑道：“全因你府中那位六姑娘，的确是非凡之辈。”

        说了会儿话，赠了些礼，送走燕姑，梁徐氏又叫了执玉进来，见她头上扎着的双髻有些乱，衣服也皱巴巴的，圆脸上还一副拒绝与人沟通的神情，实在想不到这一天天混不吝的丫头将来能有怎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成就。

        执玉被看得心虚，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做事都犯了错，脑子里的思绪绕成一团，她努力从乱团子里抽出稍微与现状无关的一缕来，企图转移话题：“娘，你还记得如姐姐身边那个叫红云的丫鬟么？”

        梁徐氏放开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一边拿食指缓缓抚着杯沿，一边微笑道：“忽然问这个做什么？那丫头我倒还记得，大约二十来岁吧，年纪也不小了。”

        执玉本来不过随口一问，然而听娘说记得，就立刻真起了兴头，追问道：“那娘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么？”

        “前些天你如姐姐来和我说，红云打碎了她房里一对花瓶，又栽赃陷害他人，不仅称不上是个忠仆，连基本的礼义都没有，留在院子里，也只会坏了家风。我生了气，就吩咐管事的罚她出府。如今她是什么境况倒是不清楚，依她的岁数，大概已经婚配了吧。”

        “那，那娘，爹爹生辰那几天，府上是不是有刺客？”

        梁徐氏一怔，片刻后才问：“从哪儿听来的？”

        执玉摇摇头：“不是听人说的，是梦里见到的。”

        “既然是梦里，那就只是个梦。”

        执玉低垂着头，用手挠着脸，认真思索了半响，还要再问，却听到外面有丫鬟扣门，说是该用晚膳了的时候了，请夫人小姐移步到膳厅去。

        母女两个落了座，执玉抬眼一望，发现如姐姐和浚哥居然也在，觉得很稀奇，就忍不住盯着他们看了一阵，直到梁徐氏拿筷子敲了下她的碗，她才想起还有吃饭这回事。

        吃过饭漱过口，坐在最上边的英国公便道：“宫里传来消息，初八沁霜要回府，劳烦夫人多多准备着。还有执玉，学堂那儿你就先别去了，又没先生在，不打紧，你二姐好容易回来一趟，两姐妹说会儿体己话比什么都要紧。如姑娘和浚哥儿也空出时间来，陪着一起。”

        众人都称是。

        梁徐氏笑起来：“初八？那可就只有两天了。许久没见着沁霜，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

        执玉开始也是高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二姐姐怎么前几天爹生辰时候不回来，也不过几天等中秋了回来，偏偏这时候回呢？”

        “能回来省亲已经是皇上恩赐了，宫里许多妃子是要一辈子都待在里头的。而且上个月你爹生辰那会儿，听说有位娘娘正要生产，估计你姐姐也是不好意思咋那个当口提回娘家的事儿。至于中秋，傻孩子，你家姐姐自然是要和皇上他们过的。”

        可书里说中秋是亲人团圆的节日，姐姐和我们才是家人。皇上又没有陪姐姐从小到大，算哪门子家人了？

        她缩了缩脑袋，不能理解，又觉得二姐姐过得真惨，连自己想什么时候回家都不能决定，还不如当初没出嫁时自由。

        “那我们中秋了能进皇宫去看姐姐吗？”

        梁徐氏点下她鼻子，又抱她在身上，温柔说道：“这么喜欢你二姐姐呀？娘都有些嫉妒了。皇上说你是有福的人，之前还叫你进皇宫去陪那些公主皇子玩儿呢，不过娘之前怕你不小心招惹到个什么人惹出祸来，就没带你去，既然你想见姐姐了，那选个日子咱们递了折子上去就是，不过说好了，宫里头可不比在家里，到时候千万不能乱跑。”

        执玉点点头，从她的膝盖上滑下去，又拉着绮鸢出去玩儿了。

        梁浚还坐在那儿，英国公就顺势考校了他些功课，又问他乡试在即，现下准备的如何了。他额头出汗，埋头讷讷，只说一切还好，出了门，见几个女孩儿围成一团，蹲在角落里嬉闹，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酸涩又羡慕，却也只能叹了口气，匆匆赶回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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