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青春生白头
这是一只头狼,孟广林之前从正面车灯照见的那只。
它极度狡猾地埋伏在了车门外,就等着开车门的这一刻呢。
狼头经准地咬在了孟广林的左腿上,狼牙穿透了厚棉裤切入了肌肉里。
这是极其可怕的一幕,如果让这头狼咬死了左腿,它下一步肯定是弓腰叉腿,狼头一通乱甩,那样可就不是几个牙印齿痕这么简单了,必然是小腿肚子连皮带肉都会被扯下一块去。
孟广林反应特别快,几乎是瞬间抽腿,趁着狼牙没有咬合逃离了狼口,只是棉裤被扯破,洁白的棉絮掉出一大块。
他条件反射一般地关车门,那头狼的脑袋被夹了一下,瞬间回缩。
等到车门关上,仍然不依不饶地挠着车门。
举着摇把子盯着窗外,看头狼跳了两下调转了头离开,孟广林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额头汗津津的,双手哆哆嗦嗦地抱着左腿,刚被咬的一瞬间不觉得疼,可稍微一安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受伤的部位,就是剧痛难忍了。
他媳妇惊恐的叫声突然传来,他赶忙去看,发现那头狼绕到了另一侧,靠后肢直立起来,一颗狼头贴在玻璃上朝车里看。
他媳妇惊恐之下抄起手里的螺丝刀就要乱扎,还好孟广林及时按住,这好歹还隔着玻璃呢,要是打碎了玻璃,那就真的要面临生死危机了。
其实那时候的汽车玻璃,和普通玻璃差不多,根本抵抗不住野狼的冲击,只是狼不像猫科动物那样善于使用爪子,所以在不借力的状态下没有打破玻璃而已。
大概那头狼没见过玻璃,拍了两下没打破,干脆跳上了车头。
嘎斯卡车前面有个“大鼻子”,这头狼拱着脊背站立着,脖子上的毛立了起来,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尖牙对着他俩低声咆哮。
它的身体左边右边来回晃着,粗壮蓬松的尾巴扫着车壳,发出呲啦啦的声音。
硕大的狼头对着前挡玻璃上,盯着驾驶室里的两个人,孟广林竟然看出了残酷的杀心。
现在它四肢有了发力点,只要敢埋头猛冲,狼头多硬啊,那两块挡风玻璃是万万撑不住的。
孟广林心里也有点发慌了,他不怕狼攻击自己,是怕那狼扑咬自己的媳妇啊!
或许冥冥之中有神灵庇佑,他想去按喇叭吓唬那狼,却误碰了雨刷器。
两个雨刷猛烈摇摆起来,那头狼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张开大口,对着其中一个雨刷器乱咬,反而没对玻璃发动攻击。
经过了一番无谓的攻击之后,那头狼冷静下来,竟然就在车头上蹲坐了下来。
孟广林近距离看着这头狼,凶厉、狡狯却并不焦躁,似乎铁了心要和车里的人对峙。
至于后面车斗里,大猪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孟广林的小腿在流血,他已经放弃了出去与狼搏斗的念头,只求能活着等到救援队伍的到来。
至于他媳妇,此时已经吓得尿了裤子,侧着身子蜷缩在车座位上,用胳膊抱着头,嘴里哼哼唧唧抽抽嗒嗒。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寒风吹拂着对面头狼的毛发,孟广林发现它颈圈和尾巴稍上的毛都白了。
这是一头老狼,一头任由小弟们在后面大快朵颐,自己却与人类对峙的头狼。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头狼猛然站起来,凝视着车头前方,发出了低沉的狼皋。
孟广林听到后面的狼回应地叫着,杂乱的脚步声之后,似乎一个个跳下卡车,消失在后视镜之中。
在看前面车头上那只狼,也是灵活地跳下车,朝着左侧土坡跑去。
它跑的时候只用三条腿着地,蜷着一条后腿,一蹦一跳的,好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样。然而看似不紧不慢,实际速度非常快,转眼就到了土坡上,在月色中留下一道剪影后消失了。
后来孟广林才知道,狡猾的狼经常装瘸,用三条腿走路,引敌人来攻击它,这时候它会猛不丁地反击,这样的狼不好斗……
狼群跑了,原因是头狼察觉到了人类的支援,那远在5公里之外的拖拉机,让它做出了撤退的命令。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刘丙亮和三个林场职工开着拖拉机来到近前,看到孟广林腿上的伤,他们才知道孟广林小两口这么危险的经历。
再去检查车上的粮食和猪,发现那头大猪已经死了,鲜血流了满车,一条猪后腿被拽出笼子,屁股上面的肉被啃光了,顺带着猪肚子也被咬开,内脏被扯出来连肠带肚都没了。
“六头狼,吃了少说有一百斤肉,也不怕撑死。”
这是老耿转述的孟广林的原话,看得出,几十年后仍然恨得牙根痒痒。
至于4头小猪仔,因为笼子网格比较密,狼下不去嘴,反而一个个都还活着,只是惊吓过度,一个个蜷缩在一起,一点声响都不敢有。
笼子周围还有大块大块的白色狼粪,看样子这是一边吃大餐一边腾空了肚子的。
人们懊恼地把卡车拖了回去,孟广林作为林场领导带头做了检讨。
因为他被狼咬伤了,大家也都理解当时的情形,毕竟剩下的肉还有两百斤,够他们吃上几顿,所以并没有过多地怨言。
狼群给大家带来的,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这段时间出工谨慎多了,要求任何人不能单独出远门,民兵队把两支步枪都拿出来了,每天晚上安排人站岗守夜,遇到狼群可以鸣枪示警。
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安排工作,孟广林的媳妇就坐在他身边,哆哆嗦嗦跟丢了魂一样。别人递过来的热汤热饭,她端起来就往嘴里倒,也不怕烫。
之前在和狼对峙的时候,她吓得屎尿齐流,一身污秽,有女职工想帮她换换衣裳,她蜷缩到屋角不让碰。
孟广林让大家退出去,自己去照顾他媳妇,结果大半夜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唤。
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熬到天亮的,反正林场里所有人都没是一宿没睡成,后来天一亮,孟广林带着四个人两条枪,坐着拖拉机把那女人送回了城里。
“然后呢?”孙雨朦已经听得两眼雾气,看老耿说到这里就要停下,忍不住接了一句。
老耿泼掉壶里的凉茶,重新倒上热水,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是问老孟为什么一直待在将军岭嘛,就是因为这场狼灾,那女人回去后就吵着让他调工作。”
“她这是觉得自己丢人了,再也不想来林场了。”孙雨朦接了一句,言语中充满了通情。
那时候沟通不便,林场没有电话,连电报也没有,孟广林回一趟城里要一天,来回就要两天,写信也得三天才能送一次,一来一回一个星期。
媳妇不过来,他调不回去,也不愿调动。俩人本来感情就不是多深厚,这之后更是见面就吵。
慢慢的,他们的信也懒得写,过年过节也不见面了,相互之间谁也不过问谁了。
孟广林是个老实人,把全部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工作上,跟职工一起吃食堂,睡大通铺,干巴巴地过了足足十来年。
后来出了许多事情,林场待遇越来越好,多少人张罗着让他离了婚,重新再找一个。
可女人老了,不好再找对象,反而不同意离婚了。
他们俩人就这么互相伤害似的,年纪轻轻熬白了头,老死不相往来地过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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