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魂不守舍

“你做梦！我不会再帮你了！”
“哦？是吗？那么，顾家因此遭受覆灭，你也无所谓？啧啧啧，那你这个师父，可是真真冷血无情呢。”
封容的指腹在扶手上慢吞吞地画着圈圈，语调缓慢真诚，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黎宋一眼。
黎宋显然已经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封容。
“自己的徒儿大喜，你这个师父怎么能不出力？这一份大好姻缘，你可不能让自己的徒儿错过了才好。”
“你只需帮我给顾姑娘带一句话，问问她，前阵子顾家出的事，可希望再发生了？哦对了，如果再发生，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化解的咯？毕竟，我很不喜欢白费力气。”
“您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只是那样的话，待到顾家出事，你觉得你的宝贝徒儿，会不会因此恨你？”
封容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然而黎宋丝毫感受不到愉悦，他整个身子都在发寒，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三皇子府，他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黎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如同幽魂在游荡。
他脑子里满是封容残忍的笑声和顾华菁澄清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眼前开始慢慢发黑，脚下如同有千斤重。
如果就此晕过去，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黎老？您怎么在这里？是来找小姐的吗？”
耳边似乎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黎宋抬起头来，看见康管家担忧的神情。
眼光上扬，“流园”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这里？
“赶紧进去，夜深露重的，小姐这个时辰也不知道休息了没，我让人进去问问。”
黎宋想摆摆手拦住人，可他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得可怕，看得康管家心里更是惊异。
黎宋在心里祈祷顾华菁已经睡下了，他根本没有想要要跟她说什么。
可事情总是与希望的相违背，来人传话说，顾华菁还没歇下，很快会过来。
“黎老您先坐会儿，喝口茶暖暖身子。”
康管家安顿好黎宋，让下人伺候尽心一点便离开了。
顾华菁那边，正在更衣。
她虽说还没休息，但也差不多了，听到黎宋来流园的时候，她还觉得奇怪。
师父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过来？
顾华菁于是赶紧让人给她更衣，打算去前厅看看。
师父的个性是固执愚忠，但他也很有分寸，会这么晚过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况且康管家让人来传话，说师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顾华菁心里隐隐地起了担忧。
很快，顾华菁去了前厅，看见了黎宋孤零零坐在那里，果然是丢了魂的模样，没有任何生气。
“师父，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顾华菁上前，语气刻意轻快一些，却看见黎宋的身子明显一僵。
这到底是怎么了？
“师父……？”
顾华菁又叫了一声，黎宋这才有了举动，他的头，忽然间深深地埋入掌心，弯曲的身体越显佝偻，轻轻地发着抖。
顾华菁吓了一跳，赶忙往前走了几步。
“师父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我叫一个大夫还给您瞧瞧。”
说着，顾华菁吩咐青梅立刻出府，找最近的大夫过来。
青梅领命离开，前厅除了他们二人，便没了别人的声音。
顾华菁安静地陪着，耳朵却捕捉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是黎宋发出来的，犹如困兽一般不知所措又无从宣泄的呻吟。
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坚韧的老人家出现这样的反应？
顾华菁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父，您来找我，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那就说吧，说出来，才有可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我都这样了，更坏的处境，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呢？”
顾华菁轻声在一旁一句一句地说着，语调缓慢柔和，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浸润黎宋那颗紧皱的心脏。
顾华菁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
跟黎宋有关的，又跟自己有关的，不外乎就一件事。
三皇子封容。
封容曾经让黎宋跟自己提出结亲的事情，被自己拒绝了。
现在传言沸沸扬扬，不是自己，那只可能是封容做的。
他是皇子殿下，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失手？所以黎宋……大概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却对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或许是顾华菁淡然的态度，黎宋的颤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将头抬了起来。
顾华菁几乎看怔住，这是……黎宋？
是那个向来高高在上，总是习惯从鼻子里哼出声音的黎宋？
他的眼眶通红，脸上一片灰败，如同久病不愈一样，摇摇欲坠。
见他这样，顾华菁的心更往下沉了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您一直不说，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命一条罢了，能有什么难的？”
顾华菁这句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就好像是在安慰黎宋一样。
黎宋通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顾华菁，心中的无可奈何犹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半晌，他终于沙哑地开口，“那若是……比死更加残酷呢……”
“比死更加残酷？”
顾华菁的眸色慢慢变深，那就只可能准准地踩中自己的弱点加以折磨了。
她的弱点……只有顾家……
“您是不是见过三皇子了？他是不是要对顾家做什么？”
“你从来，都那么聪慧……”
黎宋脸上死灰一片，暗淡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
“也是，若不是这样，他为什么会那么感兴趣？”
“师父你有话一次性说完！我没有兴趣猜！”
顾华菁的口气变得不耐烦起来，到底什么事不能明说？这么拖拖拉拉的，她都急死了！
黎宋于是原原本本地将封容的话说了一遍，机械一般的复述，说完后，就如同活死人一样耷拉在那里。
在听见黎宋说出顾家之前的事的时候，顾华菁的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的。
原来是封容？那些事情，是他做的？
虽然哥哥们和白凌天都跟她说，应该不是二皇子，二皇子没那么不高明，可是也从来没人跟她怀疑过封容！
三哥哥说，他觉得封容没那么简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爹爹说，三皇子他也看不透，不知道这么一个人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全天下怕是都知道三皇子封容是个喜好纵情声色的人，却从没有人想过他可能会有这样不动声色的手段！
他怎么做到的？陷害一品官员之子，还一下子就拿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证据来，他的手里到底有什么？
顾华菁不寒而栗，封容让黎宋给她带话的意思，是在用顾家的安危威胁自己？
如果她不妥协，是不是顾家，就会因此遭受劫难？
“可、可他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顾华菁不愿相信，“顾家之前的事许多人都知道，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万一，万一他只是拿这个吓唬我们？”
“封容……从不会说大话。”
黎宋僵硬地回答，“他虽然变成了现在冷酷无情的样子，可他从来不会说谎话，他不屑。”
“……”顾华菁无言以对，不是假的？他是真有这个本事？
真有这个本事为什么偏偏要跟她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他不是皇子吗？！真有能耐，去争夺皇位啊！耍手段要挟自己，他很自豪吗？！
顾华菁整个人都散发着暴躁的气息，这是来到这里头一次这样。
被逼得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挫败感，换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绝望。
“你……你逃走吧。”
忽然，黎宋木然地开口。
“你逃走，顾家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我这条老命也活得够久了，或许，他会念及旧情，不会做的那么绝。”
“师父……？”
“我想赌一下，用我这条命去赌他到底还有没有良知。”
黎宋的眼睛里腾出了偏激的火花，走火入魔一样喃喃自语，“我死在他面前的话，会不会唤醒他的人性？对的，人的血都是热的，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
顾华菁看着黎宋的模样，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真有可能立刻跑到封容面前血溅当场。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失败了呢？”
顾华菁的话让黎宋愣住，眼睛僵直地转过来，像是不敢置信一样。
“如果失败了呢？惹恼了封容，顾家就得跟着陪葬吗？”
“我……”
“那样的话，我一个人苟且活着，就能心安？且前提是永远躲着藏着不被封容找到，你觉得这能解决什么问题？”
“可是，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黎宋近乎歇斯底里，他想不到啊！他想破了头，什么都想不到！
但凡可能会出现转机的方法，他都会拼死去做，然而就连这样的机会，他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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