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愧热爱

在那个很久很久的过去里，苍井萤还没能刻苦练习体操、还在为了拉筋哇哇大哭的时候，她只是单纯觉得挥动彩带的妈妈很漂亮，闪闪发光——小女孩也想要自己是“闪闪发光”的。

        但她并不懂她的母亲苍井真弓为什么这里也受伤、那里也受伤，却还是带着笑容站上赛场。

        “爸爸，妈妈会后悔吗？”国小的苍井萤在她妈妈过世后曾经这么问。

        体操跟任何一种运动一样，充满了潜在的风险，各式各样的运动伤害总是难以避免，更何况苍井真弓的身体一直都不是非常健康。

        她的母亲先天心脏血管就狭窄了点，但医生总是说这个问题不影响她比赛，最后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问题粉碎了苍井真弓在奥运夺牌的梦想——也粉碎了苍井萤家的安宁。

        如果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能她就还可以牵着丈夫跟女儿的手迎着夕阳散步归家。

        那时候苍井智昭的话苍井萤怎么样都忘不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眷恋、又好像有点无奈，彷佛在包容妻子的胡闹：“妳妈妈总是觉得，如果不抱着热情活着，那不如死去——体操就是她的『热情』，所以她不可能后悔的。”

        “全国高等学校综合体育大会暨体操及韵律体操大会，以下是各都道县府代表选手……”广播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体育馆，此时的观众席已经坐了将近七八分满，都等着今年的韵律体操赛。

        今年正好在仙台体育馆举行决赛，月岛萤便应了苍井萤的约来看比赛——虽然先一口答应的其实是山口忠，月岛萤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可是真的到了当天，山口忠却说自己跳飘球还需要练习，跟着乌野男排留在了学校加练。

        “山口，月岛今天怎么请假了啊？”日向翔阳抱着排球，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排球的表面，好奇的问山口忠。“欸？你在看什么？”

        “今天在仙台体育馆有韵律体操的比赛，我在等转播。”山口忠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现在是休息时间，正好可以让他专心看转播。

        “月他去看比赛了，就是上次合宿来找我跟月的那个女孩子，她是韵律体操选手。”山口忠盯着荧幕，女子组个人项目已经开始了。

        “听说韵律体操的选手都要很高才行，苍井同学看起来好高啊。”谷地仁花抱着记录本看了一眼平板，镜头正好带到正在暖身的苍井萤，平时披散在蝴蝶骨上的灰褐色长发整齐地盘成包头；本就出色的亮丽五官也覆上了比赛所需的妆容，显得比同龄人更成熟些，她正拿出自己的彩带轻轻挥动，像是在找寻手感。

        “我记得苍差不多175还176公分，高中还在长高呢！”山口忠兴冲冲地，像是在炫耀自家孩子。

        “好高！”日向翔阳惊叫。“好羡慕！”

        影山飞雄对此不感兴趣，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看的国家队教练名单好像也有个姓苍井的——完完全全跟其他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上次合宿经过体育馆，见到月岛萤跟苍井萤单独在里头的谷地仁花想了想，好像恍然大悟似的说：“月岛同学是故意自己去的吧？”

        山口忠咧嘴一笑，“月他，有时候还是想单独见到苍的。”

        谷地仁花露出了发掘大秘密的惊骇表情，只有日向翔阳一脸懵懂。

        ※※※

        仙台体育馆内已经坐满了不少来看比赛的观众，月岛萤懒得找位置，直接站在最后排从制高点看。

        体操比赛的现场不如排球那样热闹，本身这项运动的艺术性含量更高，因此观众多半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待的，并不会出声助威加油，现场只有主办单位跟讲评的声音。

        苍井萤一下就被月岛萤捕捉到，她正跟稻荷崎的队友说话，一边动手脱了稻荷崎那件暗红色的运动外套，露出黑色的体操服。

        他看了一下赛场上方的荧幕，下一个选手顺序就是代表兵库的苍井萤，而现在这个选手的时间正好倒数结束。

        女孩子跟队友还有教练打了招呼就挥着彩带上了场地，月岛萤看她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她在赛场上从不紧张，反而像是要大闹一场一样地感到兴奋。

        倒数开始的同时音乐随之倾泄而出，苍井萤随着音乐节拍起舞。

        “一个十分标准的后扳腿转体，03分，苍井选手这个动作做得非常好看！”解说员一边跟着苍井萤的动作一边说，语气满是赞叹。

        “据悉，苍井选手在雨丸中学时就已经是带操的佼佼者了，不过三年级时的意外让她无缘连霸中学组的带操冠军，这场比赛可说是她的复出战，依然是相当被看好的！”解说员看着手里的资料，还不忘继续看苍井萤的动作，“一个优美的巴塞式浮埃迪转体！分值01，但是苍井选手的脚几乎没有位移，这实在是非常标准。”

        月岛萤几乎是目不转睛，彷佛双眼成了纪录的镜头似的，只跟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那条海蓝色渐变成紫色的彩带不疾不徐地飞舞，彷若有生命一般地环绕着苍井萤，优美而富有生命力。

        比起中学时在赛场见到的样子更好看了，凛然而自信、散发着夺目的光，手腕的伤没能成为遮盖她的阴影，反倒像是一块磨刀石，将刀子磨得更加锋利。

        重新站上赛场的成果还不错，起码苍井萤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生疏，虽然技术分略输给北海道的代表选手——不过谁还会常胜不败呢？

        “女子组带操亚军，兵库县稻荷崎高中，苍井萤……”她站在第二名的台阶上，看上去没有输给冠军的不甘心，反倒兴致勃勃地，似乎在跟旁边的冠军讨论著刚刚的体操动作。

        授奖仪式结束后又被拉着拍了合照，苍井萤这才下场收拾东西——大宫琴她们已经先去场外了。

        月岛萤看着她收拾好东西后，走近观众席的位置仰头，似乎正在寻找他在哪里，换作平时他是绝对不会靠近栏杆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见她，很想看她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琥珀色眼睛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对于步伐大的少年而言，走到观众席的栏杆其实只需要几个跨步，不过就是一眨眼那样快。果不其然在他走过去后，女孩子仰头笑得更灿烂了，她的双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绯红，神采奕奕的模样十分有活力。

        她什么也没说，像是等着月岛萤先开口，沉默在此刻变得暧昧，又彷佛在一争高下，看谁先投降。

        少年的双唇动了动，做了个口型。

        苍井萤是最好的选手。他的口型是那样的。

        女孩子笑得更高兴了，她张望了下，眼见现在比赛已经结束才胆敢开口。

        “那是最喜欢的吗——？”她对着倚着栏杆的月岛萤大喊，双眼闪亮得像是装满了星辰。

        少年耳根通红，眼神却没转开，金褐色的眼珠子十分专注而虔诚。

        “对。”他低低地说。

        是最喜欢，也是无可取代，是夜空中的月亮也是降落在手心的萤火——珍而重之。

        苍井萤的脖子还挂着奖牌、穿着体操服跟运动外套，脸上的妆却有些花了，看上去略显狼狈，可是月岛萤却觉得也不是那么难看——奇妙的让他觉得率性得好看。

        她伸长了手，撒娇一般地说。“那下来给你的『最喜欢』一个拥抱吧，她可是得了奖喔。”

        为什么还在继续？为什么重复枯燥的练习？为什么伤痕累累也不放弃？

        为什么总是笑吟吟地对着他？为什么从不怕他讨厌自己？

        全都是——为了无愧热爱。

        因为她喜欢月岛萤，就如同喜欢挥动彩带，是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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