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酒

盘龙湖水激起一串浪花，四五个汉子扑腾着四肢在湖水里挣扎。远山双手叉腰站在甲板上，气势凌然的睥睨着几个船老板：“衙门行事自有衙门的规矩，岂能容尔等在此叫嚣。再敢辱骂我家大人，仔细爷令人将你们几个种到泥里去，届时别说今日，明年都让你们出不了这个湖！”

        也是打小在王府里养出来的脾气，远山光是往那一站就令人无端有些畏惧。几个船老板见势不妙，纷纷拱手告饶。如此这才作罢，远山一路踩着船板走入湖心，很快来到那抛锚的商船旁。他正当盘算着想要去商船上看看情况，却见水下浪花翻起，莫琼一个猛子扎出了水面。这人也不知在水下做了什么，浑身脏兮兮的挂着淤泥，头上顶着一截荷花叶，在水里粗鲁的搓了把脸，仰头看见远山却是一愣：“大人，您怎地到这里来了？”

        远山跟只猴子似的蹲在船板上，与莫琼拉近了视线，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莫琼说道：“船上载的都是重物，此处湖水太浅，一不小心抛锚了。”

        远山又问：“船上载的是何物？可否能就地卸货下船？”

        莫琼脸色凝重的摇头道：“草民已经问过了，这船上载的是朝廷发往各地方的官盐。盐遇水容易化掉不说，更何况船舱上都贴着户部的封条，没有州牧大人的允诺，谁也没有权利开仓卸货。”

        远山生在京师，自是对朝廷法度有所了解。当即也意识到此事的棘手之处，第一反应就是要动用王爷的身份逼迫船上的司粮官开仓卸货。可这念头也不过只在脑子里过了一过，很快又打消了去——李知行隐瞒身份到青义县当个九品县令，为的就是要查出私吞两矿的内幕，因为这一艘小小的货船就亮明他的身份，属实有些得不偿失。

        左思右想也没有注意，便揣着手问莫琼：“既然不能开仓卸货，你还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莫琼老实的点头说道：“有的。找当地路政司的人过来，将船底下的淤泥挖走，让船多吃些水就好了。”

        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莫琼所说的方法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实行起来费事些。远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与莫琼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去行动？”

        “因为草民没有银子。”莫琼挠头，颇为局促的对远山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路政司与巡检司并非一个体系，他们直属州牧管辖。往常遇事要请动他们的时候，疤爷都会让人带着一份厚礼前去，如今草民虽承了巡检一职，实则也只是徒有其表的虚权，若是贸贸然空手前去，恐怕会惹得人家不满。”——莫琼所说的也是实话。以前赵老疤在位的时候，巡检司大肆盘剥克扣，手中的银钱总是充足，莫说请动一个小小路政司，便是见了青城太守，也能置办出一份有模有样的厚礼来。可眼下到了莫琼这里，却是穷的浑身叮当乱响。他既舍不下脸面去克扣商船，又不能从家里拿出余钱补贴，虽有行事的主意，却到底还是败在了囊中羞涩四个字上。

        远山在身上摸了半天，打荷包里拿出一两碎银子。那是他日常放在身上应急用的贴己钱，照理说不应该花在公事上，可眼下事赶事到了这个份上，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拧着鼻子将银子交给莫琼：“这银子你先拿去用着，若是还不够，我再去衙门账上领。”

        “够用，够用了。”莫琼受宠若惊的将银子接到手中，上岸擦拭干净自己，带着远山到铺子里置办了两只烧鸡，二斤酱牛肉。一两银子能买的东西实在有限，远山看着莫琼手里的东西直皱眉：“这么点东西，你确定是够用了？”

        “确实是少了点。”莫琼将手中东西交于远山，与他说道：“我家离着不远，大人请稍等片刻，草民去去就回。”

        莫琼一路奔跑回家，从侧门入府，穿过抄手回廊直接到了小厨房。恰逢着骆香茗新做的点心出锅，莫琼便让她找纸包了两包，又到地窖里搬了两坛陈年杏花红，回房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便又匆匆忙忙往回跑。

        远山见他拎着一堆东西折返回来，奇道：“这又是从哪里买的？”

        莫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草民的妹子，她天生手巧，极擅长做点心。这酒也是她亲手酿的，草民始终没舍得喝，一直在地窖里沉着。”

        可怜远山堂堂一个胶南王的长随也给人家当了苦力，与莫琼两个拎着大包小裹的来到路政司门口。莫琼上前敲开府门，迎出来的是个穿着水蓝衣服的差官，那人打着呵欠，眼睛半睁不睁的望着莫琼：“这个时候叫门，你是有什么事？”

        莫琼拱手与他见礼，客客气气的说道：“属下是巡检司新任巡检，今日逢着有船抛锚沉在了港口，想求路政司的兄弟们搭把手将船底淤泥清一清，还望这位兄弟通报一声，于我们巡检司行个方便。”

        那人微微睁眼打量着莫琼，狐疑道：“巡检司的巡检不是赵老疤么，何时换的人？”

        莫琼道：“昨日换的人。”

        那人又问：“是谁做主换的人？”

        远山嫌这人实在磨叽，忍不住插嘴道：“是我家大人做的主。朝廷前几日不是已经发下了布告么，有新任明府即将到任，怎地你们不知道？”

        远山语气属实谈不上有多好，那路政司的小差官也是个横的，当即就撂下了脸色：“新明府到任与咱们路政司有甚干系，我们又不用他管。更何况你们巡检司换人也没有吏部的通传手续，你说是巡检就是巡检了？我还说自己是当今王爷呢，说出去谁信呐！”

        没想到这里的官门中人都如此难管，远山当即气的脸都绿了，抬手将一包酱牛肉摔在那人身上，咬牙切齿的问道：“甭废话，你们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也可以，更换身份的手续拿来，否则的话就免谈！”那人抱着一包酱牛肉，冲天翻了个白眼，当着远山的面狠狠摔上了门。

        这哪里是出师不利，简直就是灰头土脸。远山气的脸色铁青，还欲踹门与那些人一较高下，却叫莫琼阻拦住了去路：“大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你倒是能看得开！”远山一肚子火发泄不出去，只好将炮口对准了莫琼。

        莫琼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看不开也没辙。既然他们不愿意管，咱们另想办法就是。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大人还请早早回衙门休息，港口的事草民来想办法。”

        倘若这里是京师，远山自是有一万种方法解决问题。可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青义县，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连他家王爷都得忍气吞声，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随从。半路与莫琼分开，远山骂骂咧咧的回了衙门，穿堂处正遇见同样往家走的李知行，远山连忙应了上去。

        “王爷，青义县的这群刁民可真真的恼人……”远山只顾着发泄心里的火气，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说漏了嘴。李知行忙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忽闻见一阵浓郁的酒香，便问道：“你这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远山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将莫琼家里的酒和点心拎回了衙门里，恶声恶气的与李知行说道：“是您新任的巡检大人从家里带的，大人您不知道，今儿我算是遭了大罪了！”

        李知行不动声色的左右环顾一番，低声与远山说道：“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回屋再说。”

        惊鸿院里一片静寂，连个粗使的下人都没有，如此倒正好合了李知行的心意。他不愿在身边放些不知根底的人，有意想给自己留个行事的空间，故而哪怕马三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嘴，李知行却始终没松口。

        二人回到院内，远山率先将各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状，这才回到了主屋。李知行白日在衙门里与马三周旋了一整日，午时饭也没吃太好，如今一回到房间里就露出满脸疲态，有些无精打采的靠在塌上。他的寝室布置简陋，无人侍候又显得冷清静寂，唯有那摆在八仙桌上的酒坛子传出阵阵浓郁的酒香。这香味闻起来实在特殊，李知行突然很想喝一口，便吩咐远山：“将那酒与本府斟上一杯。”

        远山心里瞧不上莫琼，连带他拿来的东西也不放在眼里，与李知行说道：“爷若是馋酒，属下这就去最好的酒楼给您买上几坛。”

        从衙门到坊市，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来回，李知行这会又渴又饿，断然等不到那时，便与远山说道：“无妨，将那坛子里的酒打开就是。”

        远山极不情愿的到箱子里翻出一套白玉酒具，启开酒坛上的泥塑，立时一股子浓郁的果香弥漫出来。远山将坛子里的酒仔细倒入圆口酒壶中，但见那酒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果红色，上好的白玉酒壶愣是叫这酒水映得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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