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永别

寒意瞬间袭来，无孔不入，陆沁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脚下的楼梯上，一个男人的背影映入眼帘。他正倚靠门口的栏杆，蜷缩着身体，像是睡着了。
  门上凸出的四方形房檐，在雨水的冲刷下形成一条条水柱，在重力的作用下平行坠落，在他周围形成了一道近乎密不透风的水帘。
  他的一只脚伸在外面，皮质鞋面早已被打湿，裤边泥泞。
  淡淡的木香随着潮湿的冷气向屋内的持续入侵，钻入她的鼻腔。陆沁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叹了口气，强忍情绪，用一根手指的指腹轻轻地敲了敲眼前人的肩膀。
  这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下子清醒，他挪动下身体，向身后她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副憔悴疲倦的面容。眼里充满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
  沈庭澜不顾自己已经冷透了的身体，努力站起来，站到了她的面前。他不忍心看到陆沁暖现在的样子，悬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陆沁暖白皙的脸上滑过两行清泪，她也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沈庭澜嘴唇嗫嚅，他下意识颤巍巍地举起手，轻轻捧起陆沁暖的脸，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告诉她不要哭。
  可当他冰冷的双手触碰到温热肌肤的瞬间，就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两手相握踟躇又不甘地停留在了身前。
  陆沁暖自己抬手抹掉眼泪，原本紧握住门把手试图关上房门的手，终究是不忍心地渐渐松开，让门更敞开了一些。
  她声音很轻很细：“进来坐会儿，外面冷。”说着往里让了一步。
  沈庭澜双手紧握，骨节发白。他点头，俯身进了屋。
  时隔两月的见面，陆沁暖看着他，仿佛一切都恍如昨天，历历在目。又感觉像经历了一个世纪，漫长陌生，很不真切。
  沈庭澜除了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似乎也成熟了很多，眼里有着之前不曾出现的镇定。
  陆沁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沈庭澜精通钢琴的原因，他此时身上散发出更强大的艺术气场，整个人忧郁而神秘。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就这样坐着。
  陆沁暖昨天刚搬进来，毫无心情，也没有准备任何可以招待的东西，甚至连瓶水都没有。她自己带的保温杯里的水昨晚就喝完了。
  她只好走到空调前，把空调暖风打开。
  暖热的风缓解了屋里的冷寂。
  最终还是沈庭澜先开的口：“以后打算一直在这里了吗？”
  陆沁暖声音小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我也不知道，至少现在是这样打算的。”
  沈庭澜说道：“我现在已经经济独立了，我有在努力摆脱家庭带给我的一切。如果有可能……”
  你还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沈庭澜不敢点破，他害怕再次得到否定的答复，让他彻底失去机会。
  陆沁暖只看着眼前的地面，没有看他：“我看到了，现在网上经常能看到你的身影。”
  越是这样的沈庭澜，越让陆沁暖感到两人之间距离遥远，远到无法触及。沈庭澜现在已经站在了她无法企及的高度，可能她奋斗一辈子都不及他当前半分。
  沈庭澜有些意外陆沁暖会在网上关注他的新闻，心里激动又惆怅。
  他说道：“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沁暖，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这段没有你的日子，我每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沁暖打断他的情绪：“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请回吧。”
  沈庭澜：“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沁暖吸了一口气：“这里是我的家，留你在这里并不合适。”
  沈庭澜心里难受，语调哀伤：“我们是在一起住过的。”
  陆沁暖语调淡淡：“那都是一场误会罢了。”
  沈庭澜不愿相信，心有不甘的问道：“你难道只认为是一场误会？”
  “不然呢。”陆沁暖反问。
  沈庭澜犹豫道：“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又该怎么解释。”
  “建立在谎言和虚假上的感情，是真还是假。”明明是问句，但是陆沁暖的语气变得笃定。
  沈庭澜说不出一句话，他眼尾湿润。他的感情绝对是真真切切的，而陆沁暖……他突然不敢肯定。
  沈庭澜还想继续在这里：“我现在能不能不走。”
  不曾想陆沁暖已经下了逐客令：“你在宗氏的出现，就已经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扰。你直接一走了之，而所有的舆论和压力需要我一人独自承担。”
  沈庭澜眼眶微红，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抿了抿嘴，艰难道：
  “对不起。”
  陆沁暖有些情绪激动：“我好不容易离你这么远了，我根本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再次追来，求你放过可不可以。”
  沈庭澜就这样看着她：“沁暖，我喜欢你，我真的不自觉的想向你靠近……”
  陆沁暖终于肯直视他的双眼：“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完全不顾及她的想法把她捆绑，把她困住。”

  笼子里的鸟失去自由，等待的只有死亡。
  陆沁暖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请你放手，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反复影响我，持续监视我。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禁锢的宠物，不是你非要收入囊中的猎物。”
  沈庭澜声音干涩：“你想多了，我以为我们只是有分歧，会有解决办法的。”
  陆沁暖狠下心：“沈庭澜，你的占有欲太恐怖，令人窒息。放下执念，我们一别两宽。”
  沈庭澜被她的话语压的像是心口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堵住，陆沁暖把他逼到了门口，重重关上了房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沈庭澜隔着门大喊：“我们还有机会对不对？”
  此时的他无助的就像个孩子，泪水决堤，从未哭的如此凄惨，两只手趴在锈迹斑斑的门前。
  地面激起的水花，刮过来风雨，再一次把他的裤腿打湿，寒意直逼肌肤。
  门内传来决绝的声音：“沈家少爷，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执意找我，我就一直搬家，直到你找不到为止！”
  沈庭澜缓缓坐在全是雨水的地板上，侧身靠门，把脸贴在斑驳的门板上。
  一种久违又熟悉的撕裂感再次袭来，疼得他抽搐难忍，如暴风雨般肆虐，无法平息。
  他单手捂住心口，缓缓闭上眼，眼眸止不住的颤抖。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淹没一切。
  屋内，陆沁暖整个人的后背紧贴门板，像是要用瘦弱的身躯抵住外面的一切，又像是渴望隔着门板，感受另一面尚且残存的气息。
  她当然知道沈庭澜就在门外，那个她喜欢的男人，与她仅有一门之隔，却无法再次相见。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他放弃她，寻找属于真正的伴侣，拥有真正的幸福。
  无声的泪水不断流出，哽咽的声音淹没在滂沱的大雨中。
  这样的场景狗血到和连续剧里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们并不是男女主角。
  ……
  陈强醒来，发现联系不上沈庭澜，停车场也早已不见车辆。
  他急忙打车向这边赶来，可偏偏天还没亮，出车的司机寥寥无几。
  雨实在太大，等他快步下车，便看到了在门口落寞的背影。
  形单影只。
  他撑伞快步过去，一把将人拉起：“少爷。”
  沈庭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扇门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悲伤当中，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过了很久，他开口说道：“走吧。”
  陈强点头：“少爷，咱们现在去哪儿？”
  半晌，沈庭澜双眸茫然空洞，轻轻吐出两字：“A市。”
  陈强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也不由得看向了眼前紧闭的房门。
  他们这次来，虽然不比西天取经困难重重，但是中间几次惨遭危险，积雪路滑，冻雨遮挡视线……还有茫茫天地间只身的车辆，都预示着这段旅程的不平凡和不普通。
  雨点密密麻麻毫不留情的砸向两人，陈强把雨伞向沈庭澜的方向倾斜大半。
  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心揪的生疼：沈庭澜感动了上苍，却丝毫未能撼动陆沁暖半分。
  陈强答应：“好的少爷，我来之前准备了备用衣物，您可以先换好。”
  沈庭澜：“嗯。”
  沈庭澜最后看了一眼门，决然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两人向路对面的库里南走去。
  房间窗前，露出陆沁暖三分之一的面颊，她红着眼睛看着大雨中的二人。
  豆大的雨点密集的撞击地面，在路灯的照射下激起茫茫白雾。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看不真切。
  黑色雨伞上巨大的“ZOooo”的白色logo，也一同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这一刻，像是永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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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云雾缭绕，缥缈如梦。
  沈庭澜一直回想着陆沁暖刚才的话语。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请你放手，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反复影响我，持续监视我。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禁锢的宠物，不是你非要收入囊中的猎物。”
  “你的占有欲太恐怖，令人窒息。放下执念，我们一别两宽。”
  “沈家少爷，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执意找我，我就一直搬家，直到你找不到为止！”
  沈庭澜反复思忖着这些话，两臂无力下垂，身体任随颠簸的车辆来回晃动。
  或许，他真的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喜欢她，应该让她每天开心地生活。如果自己的存在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困扰。那么他应该从她的生活退出。
  是他太自私了。
  沈庭澜眼里湿润，喉咙胀涩，他靠在背椅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A市各大平台转发一条消息：
  “归国钢琴天才沈庭澜今后将不再出席任何有关钢琴的演出活动。”

  消息来源：A市中央剧院
  这条消息在钢琴圈和广大迷妹群体中炸开，消息过于突然，以至于很多人起初质疑新闻的真实性。
  后来沈庭澜在私人账号再次发表声明，明确表示将不会再公开进行钢琴表演。
  评论区底下一片哀嚎，有些人扼腕叹息，有些人不愿相信，还有的人好奇接下来他还会不会出现在公众的世界里……
  但是沈庭澜再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贺千喜当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遗憾到直拍桌子：“可惜啊！”
  沈庭澜因为母亲去世，放弃了自己喜爱的钢琴，错失了学习钢琴的最佳时期。
  可是上天舍不得放弃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他又凭借自己日复一日的训练，追赶上了之前遗落的时光。
  而现在，他因为陆沁暖的离开，再次放弃了自己的演出生涯，放弃了今后在钢琴路上可能进一步成名的机会。
  两个在他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女人，偏偏都和他热爱的钢琴产生羁绊，这无疑是残酷的。
  ……
  商业晚宴，沈庭澜一身笔挺的西装，面色冷峻。他在弯起嘴角朝熟悉的人礼貌客套一番后，拿着酒杯避开密集的人群，坐在室内外厅翠色的竹林一旁。
  引入顶层的清泉从他身后的假山不断流下，落入池中，音色悦耳如鸣佩环。高雅的环境与周遭的奢靡之气极不相称。
  这时不远处的竹林后面出现酒杯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一个人说道：“你还知道那个囡囡吗？”
  沈庭澜眉目一沉，他认识囡囡，那个清纯美好的妹妹。
  另一个人问道：“怎么了，小时候在一起玩过，长大后她不是跟随父母出国了吗？”
  “是啊，我最近才听说，她爸在外面又有了艳遇，还是个混血大美人儿，五十岁又生了个混血儿子。直接就不管她和她妈了……”
  “啊？她父母不是一直很恩爱吗？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嗐，恩爱都是给演给外人看的呗，再说了，这年头这种事不多了去了？据说囡囡过得不太好，原本大家闺秀，现在染上不该染的东西了……”
  “这……不至于吧，那么好的姑娘。”
  “谁说不是呢，具体人家家庭内部怎么样，咱们可不知道，可惜了……”
  “倒也是，咱们认识的，赌博的，嫖娼的，吸毒的不有的是……”
  “你还真别说，这样的人，他们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大问题……”
  “有的父母太放纵自己了，有的太放纵孩子了……”
  沈庭澜晃动杯里的酒，清澈透明的液体挂上杯壁，酒香浓郁。
  他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陆沁暖那张温暖灿烂的笑脸。远比他所看到的所有笑脸都吸引人。
  G市，陆沁暖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把有关沈庭澜的一切词条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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