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审讯
徐舟行的车马刚在家门口停下，就有人来通报说有一位姑娘进了明心苑，他来不及将一身官服换下。
所以江黎再次见到徐舟行时，他穿着一身端正雅致的官服，腰缠素银革带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出来。头上正戴双翅乌纱帽，走路间一颤一颤地抖，让他平添几分风流姿色。
柳思明远远瞧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一溜小跑到他跟前，接过徐舟行手中的东西，充当为双方破冰的角色，侧身对江黎说：“江姑娘，我家主子是当朝刑部主事，以后在外人面前唤我家爷徐主事即可。”
江黎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愠怒，但被徐舟行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拉开柳思明，对着江黎行了一个揖礼，才开口道：“徐某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姑娘昨日救了徐某，救命之恩自当涌泉为报，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徐某定当竭力满足。”
言辞恳切，让人寻不到半点错处。江黎心想这才是报答救命之恩的态度嘛，但她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救人不过是因为她手上还欠着命，而徐舟行刚好撞到她手上，昨日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倒下她都会去化解这场困局。
但江黎也不是个傻子，既然人家都找上门了，自然是要提一点小小的诉求的。
“我没得地方住咯，你让我住几天呗。”江黎来盛京不过是为了寻亲，她想短则三五天，最长也应该不过个把月。
不如请他帮忙解决自己在盛京最大的困难——吃、住、找人。
徐舟行思索片刻，吩咐柳思明将他苑里空着的厢房收拾出来，便算是允了。
又见江黎一身苗服，在盛京到底是太扎眼了，于是建议道：“如今盛京已经入秋，姑娘这身裙衫恐怕是会着凉，我让下人寻套合身的衣裳给姑娘换上，你可愿？”
“我不换！”江黎其他一切都好说，就是不愿意换下这身衣裳，所以才让聚香楼掌柜昨夜赚了个稀奇。
柳思明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他不喜欢有人这么忤逆徐舟行，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喜。
“不换便不换吧。思明，带江姑娘去歇息吧！”徐舟行大病未愈，又经多番消耗，他已是强弩之末，摆摆手让柳思明将人带走。
等人走后，徐舟行神色一凛，花力气维持的温和面目荡然无存，整个人阴煞冷峻。他中毒后，听力变得比寻常人灵敏，可以说是这毒带来的唯一“好处”。
他可以确认自己昨日在流民营、聚香楼听到的“嘶嘶”声便是出自这姑娘颈部的银环中。应当是一类小蛇，一条正处于活跃期，一条正在“冬眠”，呼吸十分微弱，便是自己也需费些功夫才勉强听出。
不知道此女用了什么方法竟能改变动物天性，竟让两条蛇呈现出不同的活跃度。
再结合柳思明的描述，昨日这名叫江黎的姑娘也定然是御蛊救了他们。
是怎样厉害的蛊虫能够如此大规模地让一群人倒下，又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在随身携带的饰物中藏有这等邪物。
徐舟行此前久闻苗疆女子擅长御蛊，但盛京中却从未听闻谁中过蛊。他拿过一张白纸，将江黎的双手及颈部银环的图案画下，可惜只能画出银环外侧。
画好后，一名黑衣人迅速从窗外翻进来，拿走纸条后迅速翻出，期间不过眨眼的功夫。
江黎来到为她安排的房间里，立马飞身往那柔软的床面一扑，自离家后她就没再睡过那么柔软的床，鼻尖贪恋地蹭了蹭软和的被褥。
然后翻开自己的包袱，将里面的瓶瓶罐罐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数。猛地一股陌生的汗味窜进她的鼻尖，她仔细嗅了嗅，发现对方并没有移动后，便无所谓地继续数着她那堆蛊虫罐罐。
如此过了几日，再美的地方江黎都呆烦了，更别说这不大的明心苑已经被她溜达了几十圈了，她将柳思明拉过来问：“你家主子整日待在屋里不无聊吗？”
徐舟行的话从身后传来：“明心苑不是束缚姑娘的笼子，姑娘无聊了自然可以出去。”
“可我在盛京只认得你。”
一旁的柳思明自己在脑中品出了点味道，他一脸揶揄神色看向江黎。而江黎却是个脑子缺根筋的，依旧老神在在地啃着她手里的果子。
徐舟行知道她来盛京的目的，沉思片刻后说出他的打算，“不久后便是当今陛下大寿，届时徐某带姑娘一同赴宴，宴上你可以试着找找。”
“好啊！”
“那姑娘今日便自行安排吧！徐某要去处理公务，便不奉陪了！”
昏暗的地牢内。
徐舟行等一群人穿行其中，这里不时地传出几声凄厉地嚎叫，柳思明不管来过多少次都无法适应这里的阴森可怖。
走在众人前头的徐舟行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些关在笼子里的犯人。
牢房的尽头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或巨贪官绅，反而不像前面的犯人那般有求生欲。
这里只有鞭子抽人的闷声和淡淡的烤肉味儿飘散在逼仄的空间内。
——处处透着股腐败的气息！
徐舟行站在一个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面前，话却是说给身后的人听的。
“别躲了，出来吧！”
他身后众人正一脸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着，柳思明正想出声辩解，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几声咔呲咔呲啃东西的声音。
直叫人听得一阵头皮发麻，特别是在这冤魂亡灵遍地的刑部大牢。
几人同徐舟行一道转身看向来人，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只见一名衣着怪异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硕大滚圆的白色东西在啃，她从幽暗的地道里走了出来，烛光映衬在她脸上，半明半黯。
吓得这些狱卒纷纷呆愣在原地，就连柳思明都被唬住了。
“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不跟过来怎么晓得，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少爷竟然在衙门干的是这样的活儿，造孽哦！”
徐舟行哑然失笑，问道：“姑娘觉得徐某应该干什么样的活儿？”
江黎走近徐舟行，上下打量道：“你适合被人养着。”
“江姑娘说笑了，来了便找个地方坐下歇着吧！”
此话一出，不仅柳思明惊讶，一旁的司狱及狱卒都纷纷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而徐舟行则踱步走到男人面前，看了眼他的伤势，方才的话男人都听到了，他费劲地抬眼望向江黎，桀桀地笑出声，嘴里的血一股股地喷涌而出。司狱更是被这股血腥味儿逼得后退了几步，最终站在了离男人十步开外的地方。
“章晖，你弟弟前几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名被称为章晖的男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狂笑起来，没多久便被自己的血呛着，咳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怀不甘地说道：“终有一日他会杀了你这狗贼！”
“章侍郎作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说话怎这般难听？看来这些年的圣贤书您都白读了！”徐舟行拨开上前来替他遮挡污秽的柳思明，从怀里拿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粘到的一点血污。
嘲讽过后又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说出你弟弟的藏身之处，兴许我可以在皇上面前替章家女眷求一回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与不说，生死还不是拿捏在你这等奸佞小人手中。”说完准备吐一口血水到徐舟行身上，幸亏一旁的狱卒死死盯着，见情况不对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我原想请章侍郎吃敬酒，你既不喜欢吃，那便吃罚酒吧！”他挥了挥手让身后拿着刑具的人上前。
只见这俩人一人拿着锤子，另一人拿着一根比寻常铁钉粗十倍的家伙什儿。这罚便是生生地将钉子从手指中钉进去，每钉进半寸便停半刻，接着又往里钉进半寸，如此往复。一根手指废了便再起一根，十根手指全废了还有眼睛、耳朵，总不至于无处下钉。
见此情形，十步开外的司狱倒吸一口冷气，他掌司狱这么些年来，见过的刑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如此伤身诛心的法子。
对于文人来说，身上最重要的除了这张嘴，便是能写出锦绣文章的手了，这种刑罚恐怕是比要了他们的命更狠。
“还请徐主事手下留情，章侍郎获罪前，在外的名声大得很，天下门生故旧也很多，对他使用如此非凡手段，是不是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司狱想为章晖求个情。
“士子的心又岂是惩戒一个贪官污吏能寒得了的？还是司狱认为朝廷的教育出了问题？”徐舟行此言一出，谁还敢冒半个头替章晖求情。
就这样，那俩人中一人负责把着钉子，一人负责锤，整间牢房里只听得到锤子锤钉的声音，中间夹杂几声闷哼。
还有江黎在一旁啃着果子的声音，这声音就连柳思明都受不了，但江黎不仅没有反感，反而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对此女子的来历十分好奇，只有徐舟行仍然耐心地等章晖松口。
一刻钟后，徐舟行温言劝道：“还没想清楚吗？说了便不用再忍受这酷刑，说不定还会为你找个好大夫来医治。兴许未来还有机会执笔写字，到时章侍郎的文章照样可以煽起这盛京的血雨腥风。”
章晖本是言官出身，家族更是势大，若不是此次牵连出卖官鬻爵之事，惹得皇上震怒，恐怕也是没那么快能将其拉下马。
如今受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折辱，原想咬牙坚持，也好保留几分文人的傲骨，传出去还能让徐舟行落下个酷吏的骂名，但他这副身子下狱之前是半点苦也没吃过，如今不仅被打断了腿，还要失去他引以为傲的手。
心理想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儿，果然不出所料，章晖没坚持两刻钟便已接近崩溃，泄了气道：“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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