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你是大梁的奸细！

　确切地说也不能叫“偷袭”。
　　在这一方暗夜之中肆虐的，不是雷督军所带领的那十五万兵将，而是漫天漫地的大火。
　　偃将军第一个发现了西北方向的火光，只喊一声“不好”，整支队伍万余士兵便已齐齐跃起。
　　“撤吧。”罗青桃面不改色。
　　众将士有条不紊地收拾好随身衣物干粮，用油纸包了绑在身上，如同下饺子一般前赴后继地钻进了河里。
　　河中芦苇虽然已经枯败，却仍是密密麻麻一大片一大片的，如同灰黄色的纱帐。
　　没等罗青桃吩咐，众将士已经人手一根苇管，各自在水中散开了。
　　“这是……”偃将军有些发愣。
　　罗青桃折断一根苇杆，掐了一截递给他：“有备无患。”
　　偃将军皱眉，却见不远处几个士兵互相嘲笑着将苇管衔在口中，整个人沉到了水下，只留一小节苇杆在水面上，许久都没有探出头来。
　　罗青桃笑吟地道：“到底还是些孩子，玩心不改——敌军若不追来，咱们其实是不必潜水的，只要避过火头就好。只是深秋水冷，要委屈偃将军陪我们受苦了。”
　　偃将军把玩着手中的一杆苇管，叹道：“太子妃料事如神，末将佩服！”
　　原来西楚气候干旱，境内少有大江大河。在大梁境内随处可见的芦苇荡，对西楚而言倒还算得上是稀罕东西。
　　今夜罗青桃所带的士兵们随身携带油纸、懂得折苇潜水，显然是早已料到有此一难，已未雨绸缪过了。
　　不用说，今夜选在河边扎营，更绝非偶然！
　　这个女人连对方如何出招都已经猜到了，这场较量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
　　虽然只有五万人，但她断无失败之理！
　　此刻，雷督军只怕还在沾沾自喜吧？在上风口点火，火借风势，片刻工夫便已蔓延了整座山头……够狠！
　　偃将军遥遥看着火光，面色阴沉。
　　山中放火，是最令人不齿的事。
　　西楚山川相连，人人都对山有着极深的感情。山中生灵众多，代代繁衍不息，这是天地造化之功，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如果有人一把火把山烧了，那是伤天害理，要得罪神灵的！
　　可是如今，雷督军竟然为了一场赌局，故意放火烧山，要置这五万将士于死地、置山中万千生灵于死地！
　　果真是断子绝孙的人，不怕伤天害理么？
　　偃将军隐忍多年的愤恨终于爆发。他双手紧攥成拳，切齿恨道：“不杀此贼，我枉为西楚子民！”
　　罗青桃莞尔一笑：“恐怕用不着您杀他。他输了这场赌局，不死也得死。”
　　偃将军实在不知道罗青桃这过人的自信从何而来。
　　这时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河边，借着风势张牙舞爪地向河中飞扑过来，却终究没有越过这条河。
　　罗青桃冷眼看着，半点儿也不着急。
　　不止罗青桃，就连那一万将士，也没有露出半点儿惊慌的神色。哪怕火苗烧着了河中的芦苇，他们也只是随手泼出一捧水把那芦苇打湿而已。至于火灭不灭，他们似乎也并不十分关心。
　　偃将军静思许久，终于忍不住问罗青桃道：“大梁罗家军，全都是这个样子吗？”
　　罗青桃露出微笑，并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你若不曾跟罗家将士交过手，就不算见过真正的军人。”
　　偃将军：“……。”
这个女人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罗青桃这边在深秋的河水中泡了整整一夜，雷督军和他的十五万将士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夜的罪算是白受了，可是万余少年将士竟没有一句抱怨，只是互相低声传递着一句话：“有备无患。”
偃将军看着罗青桃，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怕。
十天时间就可以让这些士兵对她信服到这般程度，她是如何做到的？
再看看罗青桃冷得微有些发青的脸色，他又似乎明白了。
都说罗家军中上下一体，同进同退、同甘共苦，如今看来定是千真万真的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尚能忍受这般辛苦，旁人又如何能开口抱怨什么？
偃将军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如今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罗家行止，他才知道自己还差得太远。
天亮之前下了一场透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停了。
　　林子里已经烧得一塌糊涂，罗青桃却招呼士兵们回到了被烧过的那片林子，在离原来的营盘七八里外的地方扎下了营。
　　营地周围的树干都已烧得焦黑，光秃秃的没了树枝，手边也已找不到一根完整的柴草。
　　偃将军大惑不解。
　　夜里赶路不安全，因此将士们不得不在河中暂避，这是说得过去的；可是此时天已大亮，为什么不趁早赶路，反而又回到了原地？
　　经过这两日的事之后，他有些不太敢问了。
　　士兵们用烧剩下的树干点了篝火，大大方方地烤了衣裳，又捡了些烧得半糊的或者半熟的野味来分食，全不是先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真的不怕雷督军察觉吗？偃将军有些犯嘀咕。
　　这时一个千夫长将烤好的野味给二人送来一些，笑向罗青桃道：“太子妃，您老人家莫不是神仙转世吧？连今儿天亮之前要下雨，您都能算到！”
　　罗青桃笑而不语，作高深莫测状享受着士兵们和偃将军崇拜的目光，一时有些飘飘然。
　　其实，哪里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万物皆有其理罢了。此处山谷颇深，火烧山林蒸腾出的湿气、烟尘散不出去，必然聚集在上空形成云气，非下一场雨不可。
　　类似的道理，赤营之中每个士兵都能随口说出几百条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这点儿技能简直可以说是神乎其神了。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不也就是凭着这些玄虚唬住了天下人的么？
　　这一场雨浇灭了大火，也算是保住了这个林子。此时林中虽焦黑破败，但明年春天，此处仍会很快恢复生机，并不会出现数百里荒芜的惨状。
　　最重要的是，那些参天古木的树干仍然在，藏万把人完全不成问题。
　　罗青桃这一行人，在这片焦黑的林子里又耽搁了一天一夜。直到太阳再一次冉冉升起，他们才收拾了帐篷锅灶，拔营启程。
　　时间只剩下了一天一夜，可是他们才只翻过了一座最小的山头。
　　偃将军心中暗暗叹息。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说话的立场。
　　渡河之前，小兵去第一夜扎营的地方查看了一番，回来禀道：“那处足迹杂乱，翻检痕迹十分明显，敌人定然不止一次前来搜寻咱们的踪迹！太子妃，真是什么都被您料准了！”
　　罗青桃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早。赢了这场赌局再高兴也不迟。”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机会赢吗？”偃将军心中暗暗犯着嘀咕。
　　渡河之后，沿路见到的灌木多有破坏的痕迹，甚至有不少碗口粗的树干倒在地上，断口处十分新鲜，显然是新砍的。
　　罗青桃笑道：“雷督军为人倒是挺细心，搜查唯恐遗漏了半点。”
　　一个士兵接道：“可他就算把这几座山头挖平了，也想不到咱们根本就没有渡河。”
　　正说着，忽见前方有人影闪动。
　　罗青桃兴奋起来：“抄家伙，上！”
　　话音刚落，一众少年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拔出兵器便冲了上去。
　　对方确实是雷督军手下所带的士兵，但人数并不多，粗粗看去也不过数千人而已。
　　刚一打照面，对方士兵便齐发一声喊，四下逃窜。
　　这边的少年们自然不甘，在后面穷追不舍。
　　偃将军心下有些发急。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但这个猜想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
　　很显然，此处曾经经历过一场恶斗。刚才看见的那数千人，多半是在激斗之中躲起来才逃过性命的。
　　可惜，躲得过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一群早已吓破了胆的懦夫，如何能敌得过战意正浓的热血少年？
　　从地上尸体的数量来看，先前的那场短兵相接，雷督军所带的一帮人损失十分惨重！
偃将军的脸黑了。
不是说好了“点到即止”吗？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这都是西楚自己的将士，都是他带过的兵啊！
　　罗青桃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悲痛。
　　小半个时辰之后，将士们已经陆续回来，而那几千人已被解决掉了。
　　队伍继续前行。
　　偃将军忍了又忍，终是不得不开口问道：“这也是你料到的？包括战事、包括有人逃出来？”
　　罗青桃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哪有那么神？”
　　偃将军欲言又止。
　　再往前走出几十里，前面又出现了打过仗的痕迹。虽没有见到逃兵，但散落在地上的尸首依然很多。
　　翻过这座山头，一行人又闯进了另外一个修罗场。
　　……
　　如此一整天下来，遇到的战场竟不下十处，无一例外都是对方惨败。
粗粗算下来，死者已经有数万之多！
偃将军已经连走路都不稳了。他抛下众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像个落魄的醉汉。
罗青桃不愿看他的背影，只好垂下眼睑，目视脚下，慢慢地走着。
许久之后，偃将军停了下来，截住罗青桃，冷声问：“这才是你的目的，对不对？”
罗青桃仰起头，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你觉得，我四万将士，有本事去偷袭他十五万人？偃将军，你不能因为死的都是对方的人，就把罪过推到我的身上吧？”
偃将军拔出腰间佩刀，指着罗青桃厉声嘶吼：“启衅的或许是那个姓雷的，但这未必不是你的算计！你料定了姓雷的阴险恶毒，所以故意激他赌赛，为的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挑起西楚将士内斗，让大梁不战而胜，是不是！你根本就是大梁的奸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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