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元佳节
五年后。
上元佳节,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无不喧嚣。
某条房屋巷道中,光线阴暗但不会令人失去方向。
此刻,其中一处房屋的墙角坍塌,泥砖破碎地散乱在屋内屋外。屋内是黑暗的,但在星月的笼罩下,猩红的鲜血显得异常突兀。
姜媃踩着脚下的血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几个时辰前,姜媃还在她荆伯伯的院子里收着草药。
荆远骞是一位开医坊的老师傅,即便过节,他的小医坊也照开不闭。
医坊设在家中,他与他的儿子荆泗渊一同经营。
荆远骞的家说小不小。大门入内是一条石板路,通向堂屋,屋内左侧可通向起居室,右侧摆放着百子柜与案桌。门侧放置着桌椅,荆泗渊正坐在其间为一女子把脉。
院子里放置着好些竹架,用于晾置草药。此刻姜媃收拾着竹架上的笸箩,正要搬进屋内,谁知刚要转身,身旁却突然炸起了响声。
屋内的人都被惊吓住了。荆泗渊匆匆安抚了看病的姑娘,紧随着他爹跑出屋子。
院子的角落弥漫着薄烟,姜媃抓着一筐草药站在墙边,听着墙外飞奔的脚步声。
“又是那野崽子!成天炸我家院子!”
荆远骞拿起门边的棍子,拔腿就朝门外跑去。这分明是个年过半百的身体,提棍而出的模样却像极了年纪人那般步履如飞。
“没伤着吧?”
荆泗渊仔细端量着姜媃,顺势将她手里的笸箩接过。
“我没事。”姜媃瞟了眼手臂侧破损的衣布,玩笑道,“但我的衣服有点事。”
随后姜媃去换了件衣裳。
对于那个每逢过节便往医坊里放鞭炮的小孩,每次看似最生气的荆远骞,其实并非真的生气。他的草药从未受损,他也不愿在过节时闹难堪,对那孩子便每次都只是吓唬罢了。
可这次他似乎被那孩子给戏耍了一番,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
晚些又来了几个抓药的,忙活了许久,天色终于暗成了墨色,但被街坊邻里的灯火照的通亮,瞧着却也似白天。
夜空悬挂一轮碧月,众星拥戴于旁侧,与闹市里拥挤成圈,观赏表演的人群如出一辙。
屋内,荆远骞催促着他儿子将新买的衣裳拿出,随后在暗中观察着姜媃,待姜媃忙完了手中的草药碾磨,他便乐呵呵地前去。
“媃儿,你房里放了件新衣服,荆小子特地给你挑的,快去换上试试。”
“等一会儿,我这还没弄好呢。”
姜媃回应一句,打算将碾磨过的草药处理好,谁知荆远骞不管不顾地将她从药台前推走,“哎呀,我来放就好了,你快点去换衣服吧。”
待姜媃离开,荆远骞将草药放置好后,便拉着儿子叮嘱道,“媃儿难得回来一趟,又赶上了花灯节,你要趁机好好跟她亲近,听见没有?”
“亲近什么?”
见儿子一点也不开窍,荆远骞恨铁不成钢,“啧!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这小子怎么就是不懂得把握机会呢!”
“您又犯糊涂了吧。”荆泗渊认真地反问道,“我要月亮来做什么?”
荆远骞气得鼻子出气,"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信不信我抽你!”
说着,荆远骞便抬起来手,他儿子却忽然示意他看身后,他知晓是姜媃来了,连忙放下手。
在蓝色外衣的覆掩下,腰间的银色绣纹缠绕着姜媃细瘦的腰,一直蜿蜒至胸前,为胸腰间的白玉平添了美好的韵色,也衬的姜媃颈间肤色更胜白雪。
姜媃觉得这身衣服不论是款式、布料、还是颜色都深得她心,穿着自然是欣喜雀跃,脸上堆满了笑意。
如今的姜媃今非昔比,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与少时相比更加成熟与庄严。而眼下心情欢喜,她笑起时没了那天生的肃穆与距离感,看着便只是个明眸皓齿的俊秀姑娘。
荆远骞见自家养大的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
街道小巷都挂起了黄澄澄的花灯,模样五花八门。荷心桥附近一片的杂技表演最多,也最热闹。
灯火通明之间,喧闹声似乎要冲破云霄,卖艺呐叫、人群相语、孩童嬉闹……孩童,孩童都是男孩童。
这份热闹从来不属于真正的女童。
姜媃与荆泗渊在荷心桥放了花灯,不一会儿那花灯便飞至灿烂之间,与千百花灯融为一体。
“灯已经放了,你可以走了。”姜媃忽然说道。
“什么?”
荆泗渊不解这话的意思,“媃儿这是何意?”
“放你走啊。”姜媃冲荆泗渊抬了抬眉,“让你去找江姑娘。”
“你怎么……”荆泗渊感到诧异。
“我怎么知道的?”姜媃摸了摸身上的衣裳,面带笑意,“你这衣服是在西街买的吧。”
西街穆娘子的成衣铺,是出了名的好。
荆远骞的医坊开在东街,穆娘子的成衣铺曾经也开在东街,当年姜媃她爹便是向穆娘子请教的制衣手艺,因此姜媃一眼便认出身上的衣裳是出自何人之手。
后来穆娘子在西街也开了家店铺,还将女儿也带了过去。
而荆泗渊自幼便喜欢穆娘子的女儿,只是缺乏勇气去倾诉心中爱慕,只能寻借口与她相见。
荆泗渊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自然。”姜媃忽然坏笑道,“那我何时才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这……媃儿你别胡闹了。”
荆泗渊一时无措。他虽爱慕穆娘子的女儿许多年,可对方却一点也不知,莫说喜酒,两人就连坐在一起吃茶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姜媃收回坏笑,“不调侃你了,快点去见江姑娘吧。”
姜媃正要走,荆泗渊却叫住她。
“江姑娘何时都能看,可你一年也才回来一两次。今日我们兄妹难得在一起,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陪你。”
姜媃征征地看着荆泗渊,忽然失笑,“你不要忽然煽情啊。”
荆泗渊并没有再说什么,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姜媃。
姜媃如今的模样是最好的,她不再因为她爹的事情而自我封闭,不再与身边的人疏远。如今他们兄妹二人能够像儿时那般嬉戏打闹,拌嘴吵架,这是最好的。
“好、好了。”姜媃被荆泗渊看得发毛,拉着他过桥,“那我们去猜灯谜吧,快走,等会儿位置都被占了!”
二人过了桥,却见灯谜摊前挤满了人,于是他们找了个人少的摊位排起了队。
灯谜摊里挂着十来个模样好看的花灯,桌上摆放着几排灯谜纸条,半空中还挂着一排字条,看着拥挤得很。
此时,姜媃忽然皱起眉头,只因与她相隔不远的几人外,有一身穿黑斗篷的人。
此人非但穿戴着斗篷,还带着面纱,将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白皙的额间与一对圆润乌黑的杏眼。
她正与身边的玩伴一同猜着灯谜,大概是猜出了谜底,面纱上方的那双眼睛笑得微微弯起。
确认此人绝非魄童巫,姜媃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一只手忽然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拍动,像是在安抚她。
“既然是来玩的,便好好放松吧。”
身后传来荆泗渊温和的声音,姜媃应了一声,为了不让荆泗渊担忧,她忽然讲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花灯吗?”
荆泗渊一听,立即变了脸色,有些许难堪,“陈年旧事……就不提了吧。”
姜媃忍着笑。她记得是她四岁那年,荆泗渊见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于是死乞白赖地求他爹带他上街,可他爹除了外出诊病、置办药材,其余时间从来都是待在医坊里捣鼓书籍与药材,最后是姜媃她爹带了两人上街。
姜媃她爹右手抱着姜媃,左手牵着荆泗渊,在熙攘的人堆里看杂技。然而姜媃他爹不过是松了一下手,去为姜媃打理发髻,再一低头,荆泗渊便不见了踪影。
几人差点急死,寻了荆泗渊一晚上。
最后是在一家屠夫的猪圈外找到了昏迷的荆泗渊,那时荆远骞嫌弃儿子满身猪臭味,于是借了旁人捕鱼用的长杆渔网将他扛回了家。
那时荆泗渊的年龄并不小,得知他是被他爹装在网子里提回来的,瞬间红了脸。
他会走丢是因为跟错了人,会跑到猪圈外是因为他走错了路,会晕倒是因为屠夫家中无灯火,他踩空磕到了。但为了报复他爹,他说,他之所以会跑到猪圈去,是因为猪身上的味道太像他爹了,而他晕倒则是被猪臭晕的!
这在变相说他爹是猪,并且奇臭无比。一般人顶多骂他几句,或是打他几下便收尾,然而荆泗渊他爹却偏不走寻常路。
荆泗渊为这一举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便是被他爹捆在渔网里丢到镇外的隔州河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最终是荆泗渊被水里的鱼虫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爹求饶,他爹才重新将他捞起。
姜媃时常怀疑荆泗渊是捡来的,否则他爹怎么会专门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将他丢到隔州河中喂鱼,就因为他说自己是猪?
旁人家中的父子都是相亲相爱,荆家父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对方死后葬在哪里……
姜媃身前的人拿到了花灯便离开了,于是她上前两步,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猜出三个,”灯谜摊老板笑脸相迎,将手指向身后挂着的花灯,”就可以从这里挑一盏花灯。”
荆泗渊给了钱,姜媃便开始从灯谜堆里挑选。
“踏花归来蝶绕膝?”
姜媃感到惊喜,她扯下这一字条,连忙递给荆泗渊看,“猜得出这是什么吗?”
荆泗渊笑着看她手里的字条,说道,“百子柜第七列第三排,你可记得那是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啊,你反而倒打一耙。”
姜媃虽这么说,但荆泗渊确实猜出来了。她将灯谜归还给老板,说道,“老板,答案是香附子。”
老板拿过灯谜,点头笑道,“只要再猜出两个,就能够从这拿走一盏花灯。”
姜媃方才只顾着看灯谜,倒也没有仔细去看这些花灯,如今一看,这些花灯各个模样精致,令人难以选择。姜媃正要与荆泗渊提前商量要选哪一盏,向他看去时,却忽然看见了由远处行来的“长龙游街”。
这是炎湖镇的习俗,每年上元节,众人需架起巨大的金色长龙,伴随着锣鼓之声,行过每一条街,如此,神龙的龙气便会进入所有人的体内,保众人安康吉祥。
保众人安康吉祥并非只是客套语,这一习俗之所以被保留下来便是因为其确实有效。此地所在的古黎州,城镇无数,可炎湖镇却是遭遇魄童巫袭击最少的一个,众人皆认为这是习俗“神龙游街”的功劳,对此极其重视。
然而,姜媃却透过长龙队伍,看到了河对岸的一抹黑色身影。
一身黑袍,斗篷下所露之处皆是黑雾。
那是魄童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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