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锦绣缘
将错就错?
奚静观强颜欢笑,“紧要关头,叶婆婆莫要同我玩笑。”
叶婆婆摸了摸耳垂,燕唐的视线逡巡一圈儿,看到一向爱笑的花婆婆脸色叶渐渐发白。
花婆婆依旧攥着奚静观的手,心虚道:“好娘子,不是玩笑,实在是只、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叶婆婆嫌她啰嗦不顶用,干瘦的身板硬是挤到两人中间,将花婆婆向后推了推。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喜丧嫁娶,最该顺应天命。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能压了锦汀溪的水神去。你与燕三郎君既已祭过水神,上达天命,已成定局,此番情况别无他法,只能将错就错,来个颠倒乾坤。”
她一张嘴喋喋不休,奚静观听来听去,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本就身心俱疲,加上接连不断的打击,一不留神便没稳住脚跟,身形猛地摇晃一下就要踉跄倒地。
幸而燕唐眼明手快,曲着胳膊肘儿在她背后一抵。
他下手没轻没重,奚静观忽然遭此一击,背后的疼席卷而上,直向天灵盖冲去。
钻心的疼痛使她忘记了头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燕唐见人站稳了,迅速将胳膊收了回去。
毫不拖泥带水,动作之快,甚为罕见。
奚静观:“……”
叶婆婆苦口婆心说了好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
缓了口气,她询问道:“小娘子意下如何?”
奚静观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花婆婆拽住了叶婆婆的衣裳,将干瘦的人扯得后退一步。
“呸,什么馊主意。还颠倒乾坤?你怎么不将自个儿的脑子颠倒过来?”
“你个老不死的。”叶婆婆气性上头,利索地卷起袖管,大步一迈就要上前同她打架,“你脑子好,那你说,眼下还有什么办法?”
花婆婆满脸慈祥,对奚静观道:
“好娘子,婆婆带你回元府,将许二娘子换回来。你二人只当今夜是睡迷糊发了癔症,明早该见礼见礼,该奉茶奉茶,什么都不要管。”
叶婆婆冷冷哼笑,啐道:“愚不可及。”
她赶在花婆婆发火前,扬起下巴语出惊人:
“实不相瞒,老婆子我方才就是打元府出来的。”
奚静观心尖一跳,口中急道:“元侨与许襄怎么说?”
看她如此期许,叶婆婆迟疑了下,将卷起来的袖管放了下来,掉开脸说:
“元公子说,换|妻|一举,有违天地,有违君子之道。”
燕唐漫不经心,靠着墙打了个哈欠。
花婆婆瞪圆了眼睛,又惊又疑地问:“元郎君当真这么说的?”
叶婆婆点头:“骗你做什么?”
奚静观听罢,面色一片灰白,她强撑着一口气,问:
“许二娘子说了什么?”
“夫唱妇随,无外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叶婆婆缓和了神色。
花婆婆哑口半晌,又牵过奚静观垂落的双手,舌头仿佛打了结:
“既是如此,小娘子……”
仿佛被宿命圈在了囹圄之地,想方设法也逃不出去。
奚静观走在回程途中,依旧浑浑噩噩,心绪间像裹了一团云。
燕唐与她不同,如信步闲庭般悠闲,不急不躁道:
“奚小娘子足智多谋,还想了什么办法,不妨一并说来给我听听。”
奚静观颓然摇头,道:“没有办法了,只能和离。”
燕唐停下脚步,回眸看她,劝说道:
“若你我和离,势必闹得满城风雨,对元许两氏也多有不利。”
小径旁生着一簇簇的野草,脚下的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阴云挡住了月光,天地四合间,一片黑灯瞎火。
哀景哀情,奚静观不由黯然神伤。
她越过燕唐,走在了前头。
慢悠悠走了一会儿,奚静观冷静下来,忖道:
“有果必有因。平白无故,万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燕唐不急不徐跟上去,听她这样说,不由笑道:
“此事的确古怪荒诞,但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处心积虑让你嫁给我,或是让许襄嫁给元侨。这事儿怎么看,都无人受益才对。”
他落了话音,又眯眯眼,笑逐颜开打趣奚静观:
“我素来与人为善,没有什么仇家,该不会是奚小娘子惹到何方神圣,殃及我等凡夫俗子了吧?”
奚静观没好气道:“如果不会说话,可以装哑巴。”
燕唐被她一骂,并不生气,又将话头带了回来,正色道:
“在奚公眼中,将你配给元氏唯一的嫡子已是下嫁,阴差阳错之下你又被迫和离,可谓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日|后再为你挑选夫婿,他的眼光只会更高。奚氏几代为官,你想避开官宦世家,又怎么可能呢?”
奚静观想要出言反驳,燕唐未卜先知,截下了她的话,道:
“若你从此以后不再嫁人,流言只会更多。若被锦汀溪的‘听音’听了去,将消息带到京州,随口在圣人殿前提上一嘴,有心之人必会借机生事,于你奚氏,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奚静观问道。
“不妨免去诸多麻烦,你我听叶婆婆一言,将错就错,有何不可?”
奚静观静静听完,沉思许久,轻轻柔柔道:
“那好,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寻个合适的措辞,再去和离。”
燕唐顿时有点恹恹的,低头将一颗石子踢出好远。
“能有什么合适的措辞?”
奚静观转过头,不假思索道:
“妻无所出。”
“……”
燕唐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奚静观不再自撞南墙,郁气消散些许,不禁慨然道:
“细细想来,也是天意使然。”
转过了两个弯,小径就要走到尽头。
泥土小径变成了青石板街,街道旁住着不少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只红灯笼,以贺燕三郎君新婚之喜。
夜色正浓,星子漫天,地上落着红纸碎屑。
燕唐迈了两步,与奚静观肩并着肩。
“这是,天定良缘。”
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在不远处悄悄重叠,弯弯的弦月被抛在了陋巷里。
青街豁然,好似也在庆贺这场锦绣缘。
如此一来一回,时辰也不早了。
燕唐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枣儿,塞到奚静观手里。
“就是天仙下凡,愁眉苦脸也不会好看。”
红枣在奚静观的手心里翻了个跟头,燕唐又压低嗓音道:
“大喜的日子,还请奚小娘子笑上一笑。”
奚静观莞尔,夸赞道:“你倒惯会讨人欢喜。”
燕唐负着手,自然而然道:“我揭了你的盖头,是你的夫君,不讨你欢喜,还要去讨谁欢喜?”
奚静观暗暗腹诽:蹬鼻子上脸。
阴云早就移开了,月色又变得似水温柔。
燕唐忍不住问她:“你现在欢喜吗?”
奚静观并不欢喜,只想给他一锤。
燕唐苦思良久,大言不惭问道:
“像我这般俊秀的人,你不爱我,还会爱谁呢?”
奚静观步伐加快,只想将这越来越没规矩的纨绔子弟甩在身后。
燕唐在一边自顾自地猜:“难不成……是花间提影的连如一?”
奚静观乜他顷刻,毫不迟疑道:“连如一有什么好?我才不爱。”
“如一君都入不了你的眼?”
燕唐佯装惊讶。
眼看他要没完没了,奚静观随口敷衍道:“连如一虽好,却不及清源仙才高。你与其说我爱连如一,不如说我爱清源仙。”
燕唐沉默了下,才问:“清源仙不过是江上一介歌女,听说她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两个铜板。这样的贫苦的人,你也爱?”
“爱。”
奚静观上下眼皮打起了架,此时此刻,只想上|床歇息。
燕唐心悦诚服:“奚小娘子果真特立独行,不爱怀真抱素如一君,却爱一贫如洗的清源仙。”
天方大白,晨雾散去,热闹过后陷入沉眠的燕府,也缓缓苏醒过来。
兰芳榭,两个扫地的童儿搁下扫帚,迎了一位老仆妇进来。
“宝珍婆婆。”
宝珍婆婆打燕老太君房里出来,是燕府的老人。
在燕府的仆从眼中,她算得上是半个主子。
老太君疼爱燕唐,加之燕府多年难得添个人丁,昨儿特意交代了宝珍婆婆,让她今早过来接人。
宝珍穿了身新做的衣裳,又是喜悦又是紧张。
她身后跟着四个小丫头,俱是面容秀丽,且低眉顺眼。
走到房门前,宝珍婆婆拍拍胸|口,扶了扶衣领端正仪容,这才在外道:
“三郎君,三娘子,卯时到了。”
奚静观正坐在菱花镜前,忙不迭应了一声。
宝珍婆婆听了,立刻眉开眼笑。
昨夜折腾恁久,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铜镜中的人满是倦色。
奚静观轻轻拍了拍脸,唤道:
“燕雀安。”
罗帐后的绣榻上还铺着一床锦被,中间鼓出一道长条。
燕唐两条长腿露在外面,闻声冒出个头,两只眼睛向帐子外瞟了眼。
——他还没睡醒。
奚静观冲他使了个眼色,燕唐不敢耽搁,忙将被褥收拾停当。
两人又相互看了看,见并无不妥,才将房门开了一扇。
宝珍婆婆欠身朝燕唐行了个礼,歪着头朝内室张望。
昨夜兰芳榭一回水也没叫,神神秘秘,探不出半点消息。
老太君急着抱太孙,她也难免心生好奇。
宝珍婆婆试探道:“三娘子安好。”
跟进来伺候的丫头也跟着行礼问安:
“夫人安好。”
滚着金线的纱帐被纤纤玉指挑开,奚静观另一只手微抬:
“诸位不必多礼。”
老仆妇抬眼去瞧,见她笑意盈盈,明眸皓齿,不由脸上薄红,心道:不想许家也能生出个神仙似的人物。
她又多看了两眼,笑意渐浓时,也多了些疑惑来。
“咦,三娘子好生面熟。”
燕唐倚着门框,悠悠道:
“婆婆从前总爱抱她,自然眼熟。”
“啪——”
铜盆倾落,水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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