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天我很早就回了家,接下来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十月下旬天气逐渐转凉,夏日的暑气正在消散,我觉得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舒服的,清风不烈不燥的拂过面孔,好像有个小风车围着我转,蓝得似深海的天空中团积着一大块一大块的冻雪般的乳云,随风移动的时候仿佛一座迁徙的城市。
我一直想和缪子青一起在阁楼上看云,我们看过星星,看过雨,但我们没有看过云。
其实他不知道,在他出院的那段时间我去看过他一次,我并不觉得这打破了我们的约定,因为我是在一个周天的中午去的,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因素,况且我是单方面的,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就离开了。
那天中午病房里充满了打打闹闹的笑声,有好几个男生围在他的病床前,我知道那些人是他的朋友。因为门敞着我看得很清楚,他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两条修长的胳膊显得十分有力。他的朋友们把他压在身下,用水彩笔在他腿部的石膏上涂鸦画画,最后他爬了起来,试图用那条腿五彩斑斓的腿踢他的朋友们,笑容灿烂似朝阳。
他们开朗明亮的声音驱散了病房本该有的阴沉与肃穆:
“缪子青,你遇上对手了。”
“什么意思?”
“咱们班新来那个转学生,你还没见过吧,数学特牛,半场交卷考出来143。”
“那看来我确实得回去了。”
“你们听说了吗?物理老师跟文科班历史老师搞对象呢!”
“啥?咋俩上的是一个学校不?我怎么啥也不知道。”
“你能知道啥,天天就知道追三班文艺委员后面当牛做马。”
“你小子别逼我抽你啊!”
“哎,你们说今天学校还让我们参加运动会吗?”
“不知道哇。”
“参加!必须参加!去年咱班接力赛第二别给我气死!”
“你说这我就想起来了,五班那个体育委员,我和他都跑最后一棒,那小子跑到一半回头给我招手,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我去,今年我们必灭五班的威风!”
“对了,缪子青,要回来你得想清楚了。”
“怎么说?”
“你桌洞里现在估计得有五十多张卷子了,尤其是语文卷,老李说作文你一篇都不能少。”
“救命,饶了我吧。”
我看见缪子青抱着头倒在了床上,他的朋友们又嬉闹着叠罗汉一般压在了他身上,一阵接一阵的笑声爆发出来。
我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真好,缪子青就该这么快乐,赶快康复回学校和朋友们一起玩吧。
很多时候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是个有勇气的人,我知道缪子青出院了,现在就在学校里,或许在看书,或许在操场上打篮球,或许……转瞬即逝的想了我一下。我很想见他,很想摸一摸他健康的手臂和腿,我想过去六中找他,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但一股扭捏拧巴的力量化成绳索紧紧捆绑住了我的腿脚,我迈不出步子。
我总是回想起那个周天的中午,他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那样开心,那是他的圈子,他的天地,我未曾涉足,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我总是回想起那个中午我离开时在楼道里碰上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提着饭菜和水果对手机那头的人柔声说:“哥哥马上就要回家啦,我们该高兴啊。”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我总是回想起那个女生的话:“我还听说他会拉小提琴。”他没有和我说过,我不知道。
所以,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所以,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遗忘我呢?我要是有一颗魔法水晶球,能随时随地从里面看见他在做什么就好了。
许多个夜晚,当我失眠的时候,我就去他曾经睡过的床上躺一会儿,我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捞回他的气息。有一次我就那样睡着了,我梦见我和他相撞在一个人流如织的街道,我大声叫出他的名字,他看着我说:“让我想想你是……”我迫切的等待着他的回复,最终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个梦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一想到它心脏就要爆开。有一天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写着英语作业,听见缪子青在我耳边说:“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的心一下膨胀起来,痛得我放下了笔,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放学后我坐上了开往六中的公交车,我躲在公交站牌后面,望着六中的学生们从大门鱼贯而出,我看到了缪子青,他神色匆忙,健步如飞,穿入人群并且很快消失在了人群。
我默默地向前走,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森林,我既走不出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我路过一家饭馆,无意瞥见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秦生弦面无表情的独自坐着,桌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
我走进去站到他的旁边问:“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他看见我微微一惊,随即说:“嗯,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拿起生日帽,折好了戴在他头上说:“生日快乐。”
他低下头说:“檀蔟,谢谢你。”
我说:“你能邀请我参加你的生日吗?”
他欻地抬头,一双眼睛和水晶一样闪烁起来。
我把书包丢在地上坐到他对面,往蛋糕上插上莲花蜡烛喊:“老板,借一下打火机。”
秦生弦将我的书包捡起来摞在了他的书包上,我把点火机对准莲花蜡烛的烛芯问:“老板,我同学过生日,能不能关一下灯?”
饭馆暗了下来,我点燃莲花蜡烛,烛芯喷出一束炫光四射的火焰,莲花的花瓣忽地绽开。我拍着手唱起了生日歌,秦生弦望着我,眼睛里泪光晶莹,我大声提醒他:“快许愿!”他闭上眼睛,我唱得越发卖力。
生日歌唱罢他睁开了眼,我鼓着掌说:“老板,开灯!”
我把切刀递给他说:“第一块你来。”
他切了一小块盛到纸碟里,我说:“能给老板也切一块吗?”他爽快的把切刀传给了我。
我很爱吃这种奶油蛋糕,绵软甜腻的口感令我上瘾,我吃完一块说:“秦生弦,我能再吃一块吗?”
他点点头说:“当然,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老板送了我们烤串和两瓶汽水,我和他碰杯吃串,两个人的脸因兴奋显得通红。我见蛋糕托上残留着一些奶油,拿勺子刮了下来一口舔干净。
秦生弦眼波荡漾的说:“檀蔟,你真可爱。”
我咬着鸡柳指了指他书包上的挂链说:“我一般般,那个最可爱。”
他看着我,睫毛像大雪中的梅花一般颤抖不停。
我用汽水把鸡柳顺下食道说:“以后谁要再说你,你就说是檀蔟让我挂的。”
食物和交谈让我们心绪澎拜,我和他就像两根火柴彼此擦着了,看向对方的眼睛里火光烨烨。
我站了起来,一只腿跪在椅子上说:“秦生弦,你真漂亮,我看到你就想起小时候我们家挂历上的美人。”
他的眼睛和嘴唇红得戚戚动人,声音也拨人心弦:“小时候身边的人都说我是女孩子,没有男孩子长成我这样的。”
我说:“美就是美,跟性别没有关系,就像一朵玫瑰,难道还要人辨识它的雌雄吗?”
他揉着眼睛说:“檀蔟,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谢谢你。”
我说:“秦生弦,你想不想去电视塔?”
他毫不犹豫的说:“带上我。”
我们像两只鸟雀从饭馆飞了出来,在霓虹中互相追逐,放声大笑,我们一前一后跳上了公交车,没有站相的靠着同一根扶杆,似乎两坨融化的水泥马上要混合。
我们一刻也没有停止奔跑,世界在旋转,我们正处在漩涡的中心。我们焚烧身体中过盛的力气,逃命似的从塔底跑到塔顶,我们展开两臂,夜风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而来,呼呼地撞在我们的胸膛上。
头顶是一面星空,脚下是一座城市,我们悬浮其中,我们哪里都不属于。
我张开嘴叫喊:“秦生弦——生日快乐——”
我又喊:“缪子青——我是外星人——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坐上飞船离开地球啦——”
秦生弦的声音被风吹散开:“缪子青是谁?”
我说:“缪子青是一颗星星。”
他没有说话,头发和衣领在风中飘扬,他转身跑到另一头的边缘歇斯底里的喊:“路思鸣——你看不到我吗——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
他脱力的坐在了地上,两只手抓着护栏,风像皮鞭抽挞着他,他把脸埋进掌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望着星空,路思鸣又是哪一颗星星呢?他也说掉到秦生弦身边就掉到秦生弦身边,说不说认识秦生弦就不认识秦生弦了吗?
我走到秦生弦背后蹲了下来,一下一下抚摸他搐动的脊背。当他不再哭泣,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他紧紧抓住,我们握了一会儿,握出了汗,他松开我的手站起身。
我们再次奔跑起来,在这个高处的四方台子上,你追我赶,笑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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