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东西苑

沈傲站在那里，似乎没了要走的意思，半响才偏过来半个身子，眼神却只看在地上，声音一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我是没有去过大漠，也不清楚你这六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已经这么大了，做什么决定会有何种后果，心中必是明白的。”

        他快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沈步月：“只是我看你第一眼，觉得你跟你父王真的很像。如今看来，倒像是看走眼了。”

        沈步月袖中的手蓦地捏紧。脸上的笑意费了大力气才支撑着没有变样。

        太多人说过她像父亲，是神态还是容貌，可是如今沈傲这句“看走眼”却真切的踩到了她的痛脚。

        他不是看走眼，他是在说，自己这样胆小怕死、趋炎附势，不配做沈传的女儿！

        她为了无愧于沈传女儿这个名号，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今天？如今却要被昔日父王最宠爱的弟弟，她最仰仗的叔父，说一句不配！

        笑容是维持住了，可沈步月喉头干涩，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着只道：“皇叔慢走，待到婚宴上别忘了来喝杯喜酒。如今我在这京都，能算得上是亲人的只寥寥几个了。”

        本无意将自己说的如此委屈来博取沈傲的关心。毕竟沈傲这些年来虽身在京都，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过，她还不能确定沈傲究竟能为自己做什么，不想这样贸贸然靠着旧日情仇将他拉进来。

        可是沈傲神色太过决绝，好像如果她再说不出什么来，便会让他对自己的皇兄彻底失望。

        沈傲凄然一笑，笑意中的失望几乎要掩盖不住，他转过头去：“我便在府中等着你的消息。”

        说完再无一丝留恋一般，抬步走出房间。

        沈步月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远了出去。

        她虽然生为女子，父王却从未疏忽过对她的管教，小时甚至还将她与沈傲放在一起训练骑射拳脚。那时候她尚在垂髫之年，沈傲却已经是意气风发的十几岁少年郎了。虽然说对她不少宠爱，但总是跟一个奶团子放在一起练习，总让他气愤不已。

        更何况沈传还会一遍一遍不耐其烦的教总是不怎么开窍的沈步月，那副认真与耐心的样子，让一直渴望被长兄承认的沈傲总是心中泛酸。十几岁的少年，还不怎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没几天就被沈传知晓了想法。

        步月还小，又是个女子，这些东西自然学得慢了一些，可我身为她的父王，只要她愿意，再让我教几百遍我都是愿意的。

        你可能自持是男子，又年长，觉得自己不该与步月一同学习。

        但在我眼中，你跟步月，都是一样的。你是我的弟弟，步月是我的长女，待到我与世长辞，你们都是听我教导长大的，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的延续。你的用功我看在眼里，自然也放心许多，可步月还这样小，若是没有父王母妃的庇佑，便活不下去。所以傲儿，你要多多保护她。

        可是如今他们一个沉迷烟花柳巷无心朝廷，一个只想着如何才能保全自身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他们哪里活的有一点沈传的样子？

        有些失神的自己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白萱过来敲门道：“公主，有人来了。”

        “谁？”沈步月皱起眉头。京都里的大半人早在六年前就与她断了联系，怎么如今她一回来，竟还能得一个门庭若市？她心中烦闷的厉害，只深深皱眉。

        “薛进薛侍郎。”白萱却回得安静。

        听到这个名字沈步月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刚想直接告诉白萱不见便忽然意识到什么。白萱跟在她身边多年，定然是知道此时不该去见薛进的，怎么还会再来回禀惹她心烦？

        “他？”沈步月立马换上另一副神情，同时跳到门口打开门让白萱进来，脸上表情放松到只剩不耐：“他来做什么？”

        “他说身为太子妃旧友，公主回京都，理应过来探望一下。”

        “唔……”沈步月沉吟一声，故意做出摇摆不定的姿态来，最后终于求助一般的看向白萱：“怎么办，该不该见？见到他又该说些什么？”

        白萱果然会意，低声在沈步月耳边道：“薛侍郎虽说是太子妃旧识，但如今他一人鳏居，公主又马上就要指婚了，此时还是莫要多生指节为上，公主觉得呢？”

        沈步月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又与他不熟悉，为何一回来便要去见他，平白的跟这种见面，坏了我的名声。”

        面上表情已有些嫌弃，白萱点点头领命去了，临走却示意一般的微看了一眼西面窗户。沈步月明白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坐回位子上自顾自的发呆，有时候还会不自觉的咧嘴笑笑，当真把一个心智未全的少女给演绎的淋漓尽致。

        不过自己才回来这一天罢了，就有这么些人找上门来，且背了要成为邻国王妃的名号，日后来探访的人也不会少了，她得想个法子将这些人挡在门外，如若不然，日日都送往迎来的装傻，早晚一天要忘了自己到此地是来做什么的了。

        却没想到，这棠梨宫的墙，却是挡不住不速之客的。

        入夜时分，整个棠梨宫也安静了不少。这些日子下来，沈步月才发现住在隔壁的楚云深也是忙得很，日日接待宾客，经常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那边的喧嚣。

        沈步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呼吸却悠长的如同深眠。

        自从她来了棠梨宫，被监视的感觉简直像是如骨附蛆一般，片刻不曾离开过她的感知，就连睡觉都有人在屋外监视。她虽然因为知道可以一直伪装掩藏，但却因为到底不知道监视她的人要做什么，也不好有什么动作。

        不过今日，看来是要动手不可的了。

        一到夜里便安静下来的东苑，今夜却一直有些细碎的动静，且慢慢的近了、近了。

        沈步月猜得不错，隔开东西两苑的那道高墙，的确是拦不住楚云深，可他却不是第一个跳过来的人，还是追着别人跳过来的。

        门外的人应该只是要监视，因此一看有人来了便立马隐了身影离开了，沈步月知道那人离开，便一把掀了被子跑了出门。

        两个因为打斗和追逐还在细微喘息的两个男人，赫然是楚云深与萧珩！

        萧珩背上长刀半解，在月光照耀下流泻出冷冽光芒，楚云深手中却没有武器，只有那把题了“长乐”两字的折扇，此时正微微打开靠在他手心。

        他的目光却像是长在了沈步月身上。

        此时的沈步月，只着了一袭雪白中衣，长发不加束缚的披散在脑后，虽然是直到肩膀的长度，但却仍旧是墨色深沉，如瀑。夜风微凉，将她长发吹得四散飞起，她微微皱起眉来，似乎是在不满这阵风。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步月。宛城的林珈蓝，涪城的小叶，虽然都是，却也都不是她，如今这个只穿了单薄衣衫眼神冷淡眉头微微皱起的人，才是沈步月。

        “两位深夜也有如此好的兴致。不过都闹到了这边来，齐王可算不上什么好邻居。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孤给你们准备点夜宵，总归你们不仁孤总不好不义。”

        楚云深已经换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脸，不过眼神中的笑意却很真挚。

        “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深夜，是小王叨扰公主了。”

        萧珩把长刀从背上卸下来，冷哼一声看着楚云深：“你到底还打不打，不打我便回去睡觉了！”

        “要打，总归是该有个由头的，阁下深夜闯进我房间便对我动手，不知可否问一句为何？”楚云深摆弄几下扇子，将“长乐”两字露了出来，沈步月看了那扇面一眼，便转过去看向萧珩。

        萧珩也看了一眼沈步月，又看了看楚云深，有些无所谓的敲了敲自己的长刀，不甚在乎的道：“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么？你要嫁给他了，我又想娶你，自然是要去找他打一架，看看谁赢啊。你说是不是啊，长乐长公主？”

        “不是。”沈步月皱眉答得飞快：“我与他是奉旨成婚，就算他被你打死了，按照旨意我还是要在成婚当日抱着他的牌位出嫁，所以你赢不赢都没有什么影响。”

        “嗯，”萧珩挑了挑嘴角接了个单音节，脸上笑意未减：“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虽不是完全明白，但也好歹明白几分，只是我看他要娶我想娶的女子，自然是不爽，心中不爽自然是要找他打一架出出气。”

        “那便是你与他之间的事情了，如今我既然已经将话说了清楚，就请两位另寻地方打斗，莫在西苑吵了我睡觉。”

        楚云深看向萧珩：“还打么？”

        萧珩是今日才知道沈步月便是要指婚给晋国齐王的长乐公主，今日会去找楚云深，不过是一时气性上来想看看这人究竟是什么德行，如今都已经打到让他闹别扭的人跟前，受了这不轻不淡的一番处置，他便也失了兴趣，摆摆手将长刀重新缚好，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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