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根草
后来俞萍的妈妈爸爸,也就是小倪悦的外婆外公,他们比饭馆靠谱,很快送来了土鲫鱼汤和一整只蒸鸡,老两口抱着孩子让俞萍先吃东西,看了埋着头站一边的倪小刚好几眼,最后背过身,也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俞萍住了两天院就回家里坐月子,她母乳少,小倪悦的外婆在送了快一个月的乌鱼汤后终于注意到了一天比一天瘦的可怜孩子,开始炖鸽子炖乌鸡。
但不见效果,小倪悦还是饿得哇哇哭,爷爷奶奶的家属院里有户人家也刚生了女儿,倪小刚一开始抱着孩子去蹭奶,人一家子很热心,抱过小倪悦没二话地喂起来。
但倪悦是个不上道的,嘬了两嘴又敞开嗓子哀嚎,倪悦姨妈说她认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打。
眼看小倪悦饿得哭声都弱了,俞萍和倪小刚只能考虑用米汤和奶粉。
进口奶粉真贵啊。
倪小刚从夫妻俩打算要孩子起就天天开着出租车往客车站拉生意,收入略高但很不稳定。
俞萍早些年在广州打工挣了不少,可她现在毕竟没有收入,更何况……俞萍抱着小女儿靠在墙上,感受红砖墙上那些陈旧的裂痕。
她往窗外看,这里能清楚看到倪悦爷爷奶奶住的那栋农科院家属楼,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女儿出生到现在,她奶奶都没来抱一抱孩子,只有爷爷时不时回老家杀几只鸡带框土鸡蛋上来看看,然而就这些东西都会被哥嫂瓜分一遍走。
她家隔壁就是丈夫的哥哥家,嫂子在俞萍刚回家时就天天找倪小刚出门挣钱的时候牵着儿子来喊醒休息着的俞萍聊天,说着真羡慕她生了个女儿,不是操劳的命,小女娃好养活,养到十八就解放了。
俞萍都不做理会,反正她怎么养女儿别人管不着,钱在自己手上,她要把女儿宝贝着,别人想怎么说都随便。
但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不知道踩了嫂子哪根神经,有一天她越聊越僵,站起来的时候故意往俞萍肚子上发力撑了下,明明是个瘦削到脸颊凹陷的人,力道却那么重。
俞萍一个刚生产完的产妇连用手挡一下都没来得及,脸瞬间惨白下来,睡在靠墙那边的小倪悦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蓦地哭出来,屋子里一下子盛满了婴儿的哭声。
俞萍脚底下放着倪小刚出门前用开水灌的玻璃罐子,还烫着。
“哎呀,没事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刚起来头有点晕,但你生个女娃应该不疼的吧……啊!”
玻璃罐子“邦!”地碎在水泥地上,虽然没砸母子俩脚上,但炸飞的开水很吓人。
凹脸颊女人惊魂未定,小男孩很瘦小,差点被烫到,但他很坚强,也很喜欢襁褓里的妹妹,男孩挣开妈妈的手往靠在床头的婶婶面前凑。
“婶婶,妹妹是不是饿了?”
俞萍看着才四岁的侄子非常不忍,她有注到孩子手上的乌青……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对父母呢?
俞萍对侄子笑了笑,又跟他妈道个歉,说疼得不小心踢到了,真不好意思。
把人送走,俞萍缩进被子里抱住女儿,小丫头还在哼唧唧地呜咽,也许是看到她抱过来了,就要把小手伸到她手上,她探过头去看。
呀,小丫头的手还没自己掌心大呢。
初为人母的女人不知是第几次怜爱地亲吻小闺女的手心,她心里算着自己的存款,想着隔壁尖酸小气的哥嫂,想着不待见女儿的婆婆……
她的骨肉在怀里扭动,慢慢抱住了她的脖子,小小地“啊”了一声。
俞萍亲亲她的胎毛,她心里清楚,她没办法让女儿在这个红砖砌的筒子楼里长大。
夫妻俩存折里的钱给小倪悦买好奶粉可以,但要买个宽敞的房子,还不行。
那晚上俞萍跟丈夫说好打算,就买着货架最底下的便宜奶粉喂养小倪悦,等她陪宝贝女儿过完一岁生日后,她就收拾好东西,趁孩子酣睡,又一次坐上了去广州打工的绿皮火车。
小倪悦才一岁,她连路都走不稳,那个一听她张嘴喊“ma…mei…”就会笑得很开心的人收拾行李离开了。
她被教她发出“paba”声音的人用羽绒服裹起来哄,但paba每天都要离开,周遭都黑漆漆了才回来,今天也不例外。
倪小刚只能把孩子交给自己爸爸,小倪悦第一次到了爷爷奶奶家。
她在爷爷奶奶家满地爬,这里的地是瓷砖的很干净,乱爬也没关系,除了耶耶和歌歌不会有人管她。
她每天都被送到这间大房子里,慢慢脱下棉袄,慢慢脱下毛衣。
她逐渐叫得清楚,耶耶是爷爷,爷爷旁边的是奶奶,每天下午去陪她走路喂她馒头的是哥哥,每天要把哥哥从自己身边拉走的是大伯伯母。
paba是爸爸。
还有妈妈,“妈妈”是她第一个喊得清楚的词。
在只用穿一件薄衣服的时候,她慢慢撑住沙发边缘,一步步走去爷爷怀里。
倪小刚晚上交完班回来把女儿抱回红砖房里就放下,退了几步,蹲下来张开手,“幺闺儿,爷爷说你今天走路了,来给爸爸走一个!”
他的宝贝幺闺儿拍着手一点一点走过去,倪小刚脸都笑烂了,一把抱起走到怀里的女儿转圈圈,然后听到女儿又一次问起:“妈妈!在哪?”
倪小刚停下来,摸摸女儿的细软的头发,一如既往地轻声回答:“妈妈去大城市挣大钱了。”
父女俩开始第无数次的问答循环。
“那pa…爸爸去哪?”
“爸爸去开车车挣钱啊,小车车,悦悦见过的。”
“爸爸回这里~”,女儿软着声音讲,很是可爱,倪小刚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尽管这么多次了还是觉得心酸。
“妈妈呢?”
“妈妈也回这里,”倪小刚轻轻揪了下小女儿的鼻尖,“等我们悦悦要满两岁的时候,妈妈就回来了……”
“悦悦……嗯……”,小倪悦掰起手指,她还说不清数字,对数字也没有概念。
“我们悦悦一岁半了。”
倪小刚颠了一下小倪悦,“好了,我们悦悦要不要洗香香啊?”
“要!”,小倪悦立马举起手脆生生答到。
倪小刚看着软乎可爱的女儿,不知道是心疼女儿多一点,还是心疼妻子多一点,他想小萍心里的难受他估计一辈子也难体会,长途费用太贵了,半年过去,他只敢在闺女第一次学会叫“妈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妻子报喜。
而自己呢,因为没人脉没本事,居然能天天看到自己的骨肉。
倪小刚洗好闺女,又很快兑了瓶奶给小倪悦抱着,他本来还想看闺女走两步,但小倪悦咬着奶瓶很快就趴床上睡了过去。
倪小刚抑不住心头的高兴,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拿起电话筒播了妻子宿舍的号码……
小倪悦能走后,爷爷就时常带她下楼去院子里玩。
小孩子一旦从地上爬起来用两只脚走路,一切都会快起来,她很快就和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熟悉起来,开始从走到跑,再到从楼梯上往下跳,她甚至企图教会一个还在爬的小孩站起来,把那家大人逗得连瓜子都拿不住了。
慢慢的,小倪悦连薄外衣都不用穿了,在走到夏天的尾巴时,她已经和大院里或大或小的姐姐哥哥妹妹弟弟们打成一片了。
小倪悦跟着他们一起祸害了所有水洼里的小蝌蚪,直到小蝌蚪变成了癞□□。
孩子们相处甚欢。
只是有句话至今经久不衰,还被编成了歌谣——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小倪悦虽然不是没妈,但她妈远在广州啊。
一开始那些人只是在自家饭桌子上说笑,后来他们的孩子开始鹦鹉学舌。
莫名有一天,也不知谁起的头,他们牵着小手把小倪悦围起来,像个旋转小栅栏似的,转着圈圈开心高唱: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
嘿嘿嘿,你妈妈不要你了!
倪悦妈妈不要她!
……”
倪悦很小,但她很敏锐,或者说小孩子本来就不是听不懂话,他们分得清善意恶意,他们做坏事时只是无畏而已。
小倪悦知道这不是好话,她听懂了。
看着一个接一个在眼前闪过的脸,小倪悦很伤心也很生气,比大伯伯母在爷爷家提起还让她不高兴,她是知道大伯伯母不喜欢她的,但明明昨天还一起在草地里打滚的伙伴们居然也要指着她笑话。
她想哭。
小倪悦朝笑得最大声的白妞扑过去,企图冲出这个怪圈。
白妞是街边麻将馆老板家的女儿,又白又胖,家里伙食好又比倪悦大一岁,抬腿一顶就把小倪悦顶飞了。
小倪悦狼狈地往另一头跑,孩子们也跟着跑。
小倪悦去撕拉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孩子们一起团结地把她推到。
小倪悦坐地上包着眼泪,孩子们围着她又蹦又跳,唱着刺耳的歌谣。
小倪悦搓了搓手上摔破皮的地方,往地上抓了把泥巴又从地上爬起来,冲着白妞扑过去。
白妞和旁边的孩子紧紧牵着,霎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松不开手就根本躲不及,她嫌脏,只好赶紧闭上眼,正好被倪悦“啪叽”一声抹了一脸臭泥。
“啊!!!”
白妞尖叫起来,刺耳得不行,孩子们也跟着乱了,小倪悦趁机从溃散的人形栅栏间钻出去逃走。
在不远处的大榆树下乘凉打扑克的大人们这时才分过注意力到孩子们这边来。
后来倪悦总琢磨自己那点耳背是不是拜这成天尖叫的小胖子所赐,每每听大人们说起这段她不太记得的打闹时,她也都觉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有点犟,这个时候跑就对了,干嘛回过头去找打呢。
小倪悦本来已经趁乱跑出包围圈了,不知道是看到大人过来关切白妞而起了逆反心理,还是自己那坎儿气不过,跑了几步又折回来。
她就着脏手一巴掌拍白妞的小跟班之一上,成功惹哭了小跟班,然后……她张嘴咬住了白妞的耳朵。
一岁半的倪悦连牙都没长齐,也不知道白妞怎么就哭得那么心碎,几个大人捏着倪悦的小脸哄着她松嘴,但小倪悦反而抓住了白妞的羊角辫,怎么抠也不松手,两个孩子撕扯起来。
毕竟都是个小娃娃,大人不敢使劲儿,只能等她俩僵持着,白妞的跟班跑过来七拳八脚地往倪悦身上打,倪悦咬得更用力了,他们跑去麻将馆叫白妞的妈妈——麻将馆老板娘。
那老板娘嘴毒泼辣,奈何倪悦当时只顾着要把她女儿的耳朵咬下来,丝毫没在怵的。
“唉唉唉!倪一舟!快过来把你妹妹抱走!”
小倪悦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顺着大人们呼叫的声音看过去,是她哥哥!
她松开嘴,最后往白胖子头上捶了一拳,跋开小腿往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哥哥倪一舟那儿跑去。
与此同时,比白妞还尖的嗓门吼过来:“你这个没得妈的报应崽子!给老娘站到!”
是麻将馆老板娘!
倪悦她哥心里警钟长鸣,赶紧冲过去把倪悦提溜一抱,迈开步子就往大门跑,只有自己奶奶才能治后边儿麻将馆那个疯婆娘,他奶奶就在大门那摆龙门阵呢。
可惜五岁的他抱着妹妹根本赢不过大人,没跑多远就被赶上来的老板娘逮住了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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