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宝贝
倪一舟几乎天天被他爸打，对拳脚下来的动向很敏感，在老板娘挥掌打下来的瞬间，他缩紧脖子把小倪悦往前边柔软的草地上扔出去，肩膀堪堪替妹妹挨了一掌。
老板娘对这位院里泼辣户的孙子还是不太想动手的，她踩着高跟凉鞋向滚草地里的倪悦过去。
这小软柿子她非教育教育不可。
倪一舟往后扯住老板娘，作用跟以卵击石的效果差不多，老板娘后脚一扫就把他踢开了。
倒是倪悦，厌屋及乌地要起来反击，但一岁多的她多少是自不量力了，刚捡了块石头就被拖起来，整个人被老板娘悬在半空中，跟老板娘大眼对小眼，小倪悦和她哥都吓得半死。
“妈妈！倪悦……倪悦打我啊啊啊啊”，哭泣的脏脸白妞过来抱住她妈的腿，期期艾艾告起状来。
“我妹才不打人！”，倪一舟从地上跳起来往老板娘身上扑，“把她放下来！”
“走开！信不信我等哈喊你爸收拾你！”，老板娘威胁到，顺手往小倪悦脑袋上打过去。
就是此刻，小倪悦总算扑腾好姿势，她快一步，石头迎面打上老板娘人中。老板娘只来得及闭上眼，连着鼻子上唇门牙都遭了殃，酸涩直袭面门，打得老板娘跟她“受尽委屈”的闺女一起泣涕横流，“嗯！”地闷声松了手。
“妈妈！”
“悦悦！”
巴掌擦过小倪悦的头发过去，她又摔在地上，虽然她哥及时接了一把，但她还是感觉屁股碎成八瓣了。
老板娘眯着眼抹了把鼻子，就说怎么不对劲儿呢，一看，血！
她偏头啐出口带血的唾沫，其他大人都搁后边儿打趣她赶紧算了，老板娘含着腥气儿瞪着眼，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付一个小屁孩儿确实没道理，而且也没占着好，她骂了声脏的，转而冲白妞召令，“哭哭哭哭什么哭！傻站着干嘛！看你妈的笑话呢！？去给我揍她啊！”
倪一舟赶紧架起小倪悦，趁白妞和那伙跟班没反应过来撒开腿逃。
小倪悦还不服气，学着老板娘的样子，扭头向追击的白妞呸了口，又昂起头毫不示弱地对着老板娘呸呸呸。
最后，或大或小的孩子们很快追上了兄妹俩，倪一舟赶紧埋头护住妹妹，他自己的脑袋、背部、屁股都暴露在明晃晃的、纯真的恶意下。
白妞和那群小跟班的拳头腿脚如数打到了倪一舟身上。
麻将馆生意火爆，前段时间还在店里兼顾了一些零食饮料的生意，所以老板娘天天炫耀挖苦人也照样有人爱捧臭脚。连着她的孩子，也在小区里呼风唤雨，大的小的都听她的，毕竟她可以拿出辣条挨个儿分给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伙伴。
现在一群孩子围攻，倪一舟明白双拳难敌，只能按住不停挣扎叫唤的妹妹。
他挡掉又一个企图踹向他妹妹的脚，咬紧牙关，小男孩无用的自尊心允许他不求饶。
大人眼里，闹剧降级成孩子们的嬉戏打闹，没意思了，他们听老板娘招呼着，纷纷走向麻将馆。
失去了观众，孩子们没多久也觉得无聊，白妞几次想薅出倪悦不成，干脆小手一挥，带着胜利和小伙伴们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等孩子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倪一舟松开手，怀里的妹妹瘪着嘴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倪一舟拉起衣服下摆往妹妹脸上擦，“都成小花猫了。”
“呜啊啊啊啊啊！”，小倪悦一下子没绷住，小脚啪嗒两步投进了哥哥怀里放声大哭。
倪一舟拍妹妹的后背，“再哭就不漂亮了，不哭了。”
在四岁的倪一舟眼里，被打不是个特别的事情，他爸有时候不给由头就会对他和他妈动手，他早就习惯了，但他妹妹现在哭得太厉害，跟没吃饱奶一个样。
倪一舟不得不问小泪人儿：“他们怎么欺负你？”
“呜呜呜呜……”，问话淹没在哭声中，小倪悦没有回答。
“咳！呜呜……咳！咳！”
小倪悦哭到反胃咳嗽，倪一舟赶紧拍拍她，把人抱上回爷爷奶奶家，拿了还剩半瓶奶的奶瓶喂给开始打哭嗝儿的妹妹。
长大后的倪悦总是不承认自己有被打到哇哇哭的童年黑历史，任凭她哥复述得声情并茂都概不改口，坚决认为自己小时候不祸害别人就是日行一善了，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她确实记不清了，那个小小的倪悦不止在哭泣没有妈妈的难过，她还在哭泣自己的拳头为什么柔软无力，连累哥哥和自己一起挨打。
倪悦记得清的，只是自己从小就和麻将馆那家不对付，跟院里其他的小孩也相处得都不怎么样。
而倪一舟大概知道，自己妹妹和白妞那一伙交恶就是从这次“围攻”开始的。
倪悦不记得，只有小倪悦是真真切切体会过钻心的愤怒的。
到饭点了，爷爷扛着锄头回来热饭，奶奶也摇着蒲扇回来了。
奶奶拿扇子拍开呆愣在饭厅中间吮空奶瓶的小倪悦，招呼倪一舟来吃饭，倪一舟就近坐到奶奶身边，爷爷过去把小倪悦也抱到凳子上，盛了碗莴笋菜叶粥给小倪悦。
小倪悦咬着奶瓶无声抗议着。
她前段时间被判决该断奶吃饭了，从此奶粉减半，每天都不能尽情喝奶，一直以来她只觉得奶粉才是让自己吃饱的东西，失去奶粉就失去了填饱肚子的快乐！
所以每次喂她吃饭都是场拉锯战。
爷爷舀了勺粥喂到小倪悦嘴边，“奶瓶放到哈，吃完饭再给你兑半瓶。”
倪一舟看到她抗拒得把半个身子都扭到了自己这面，他直接动了凳子，把倪悦又转了回去，他听见奶奶问：“你爸又打你了？”
“没有，唐嬢嬢喊人打的。”
“啊？”，爷爷抬起头，“她喊人打你！？”
“嗯，她想打妹妹来着，后来又叫一帮小孩来打我和妹妹，妹妹都吓哭了。”
“啪！”，是奶奶拍下筷子的声音，奶奶撇着嘴哼了声，“吃饭，等哈我去找那个婆娘算账。”
哼完，奶奶瞪眼盯上还在撅嘴抗争的小倪悦，“把你那个奶瓶瓶放到！吃饭！”
小倪悦抖了一下，顶着目光慢慢松口，扭扭捏捏地张嘴，缓缓包了一嘴粥。
等她艰难吞下一小碗粥后，她就在厨房玩爷爷用洗洁精给她兑的泡泡水，用攒下来的酸奶吸管就能吹出一大堆泡泡。
等爷爷洗好碗把她抱出去时，她才发现客厅空空的，看来奶奶已经牵着哥哥出去了。
她连忙哒哒哒跟上去，一路凭直接来到麻将馆。
她挤开围成一团的人腿，找到哥哥身边。
她听见奶奶的骂声，“唐德芬儿你个死硬板床上的，吃了天王胆子了打我孙儿！？个不要脸的！”
老板娘红着脸辩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劝，可惜倪奶奶不买账，牵起倪一舟被打出淤青的胳膊指起老板娘骂：“你这个□□儿黑的该背时生不出儿，都遭你沟子卡死了……”
倪一舟赶紧挣出手，捂住小倪悦的耳朵。
小倪悦听不见，只看见奶奶用扇子把指着老板娘骂，老板娘跺着脚撒泼，但没几句就哆哆嗦嗦地要哭。
跟着奶奶几步上去扯住白妞的衣服一掀，抓了一把白妞肚子上的肉晃着狞笑，老板娘去抢孩子，两个大人跟拔河一样扯起来，倪悦感觉白妞好像被扯长了不少……
最后老板娘往地上一坐，不知道怎么的就捶着地哭起来，骂战以此结束，奶奶不愧是院里“战神”，给兄妹俩扳回一城。
小倪悦执意不和奶奶回去，连哥哥都被伯母大伯接走了，她还很有耐心地看这场闹剧从老板娘痛哭到老板娘打着白妞和她一起哭。
直到围观的群众都散得差不多了，天都黑了下来，她被一双大手抱起来。
“怎么不在爷爷家看电视？”
小倪悦头都没回就喊到：“爸爸！”
“嗯，我们悦悦……你是摔了吗还是被人打了？怎么这么脏？”，倪小刚借着路灯仔细查看起女儿。
小倪悦指着地上抽噎的母女俩。
倪小刚很疑惑，不知道麻将馆老板娘怎么了，又隐隐有种预感，“好了，我们去跟爷爷奶奶说拜拜，回家洗澡。”
……
“悦悦快过来。”，倪小刚烧好热水倒进澡盆里，回头就看见自家闺女从红砖墙上捏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欸！”，他赶忙从厨房跑过去，“丢了丢了，脏！”
小倪悦这才把已经咽气的小蜘蛛丢开，朝爸爸傻傻笑着。
“哎哟我的幺闺儿啊，”倪小刚几下把小倪悦扒拉干净，再把她赶进澡盆里。
越洗越不对劲，他闺女儿虽然还在爬的时候就是个喜欢到处乱蹿的娃，但不至于全身的擦伤和淤青。
“悦悦，今天摔跤了吗？还是……和小朋友打架了？”
小倪悦扑着水花，慢慢组织起不成熟的语言，“白妞他们，说悦悦像根草……”
“啊！因为悦悦没有妈妈！”，小倪悦想清楚了。
倪小刚脑子里“翁！”一声响过，小倪悦掰着手指继续讲述：“他们推我，说妈妈不要我……但是妈妈是去……挣钱钱了，然后他们就打我和哥哥……”
倪小刚心里一酸，一个大男人差点哭出来，他沉默地洗好小倪悦身上的泥和灰，把孩子裹上浴巾，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承诺着：“不要听别人乱说，妈妈爱你。”
“妈妈绝对不会不要你。”
他贴着女儿的小脑袋，轻声跟她讲：“妈妈是最爱你的人，爸爸也是。”
“我们悦悦有妈妈，悦悦的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妈妈爸爸永远都爱你。”
“宝贝，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爸爸妈妈的肉啊……”
小闺女乖乖地趴在他肩头，一句一个回应地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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