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还有二天就是春节了。傍晚开始,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窗外映着渐渐发了白,冬日的夜晚越发寒冷,混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漫天雪花片片飞舞。
由于天冷,我灌了二壶热水袋,苏茹窝在被子里催了好几次,我赶忙爬上“暗楼”——为拓展空间在靠近楼顶板约半米的地方用木板搭建的隔层。我将热水袋递给了她,顺手给自己被子里也塞了一个。
“姐姐,都快10点了,怎么宁晨哥哥还没来电话呀?”
“谁说宁晨哥哥必须来电话呀?天气冷,小茹要早点休息。”
“才不是呢,肯定是你惹哥哥生气了!”
“我哪有?你还挺多…”
“叮……叮……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寒冷冬夜里的宁静,有种让人不安的情绪。
“喂……”
“暎勤,是我,现在能出来吗?”
“现在??怎么了?”
……
“喂、喂,宁晨,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喂……”
“我在,在……新闻上说江滩公园新建了景观灯,晚上会格外漂亮,想约你出来看看。”
“哦,好啊……”
“但是算了,太晚了,你还是别…出来了,外面雪下大了…不…方便,早点休息,改天再联系。”戚宁晨有些支支吾吾。
“没关系的,我家离江滩近,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我瞄了一眼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明显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还是算了吧!”
“你在哪儿嘛?”我又问了一遍,有些着急了。
“江滩‘西洋楼大笨钟’,正下方的公用电话亭……”
不容分说,一挂断电话,我便飞快的穿上了羽绒服,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依旧是那高扬的马尾田园小清新,配上简单涂抹了点面霜的脸颊,镜中的我,算是有了滋润的气色。瞅了一眼放在一旁叠放整齐的白色围巾,准备把它戴出门。
“姐姐,你和宁晨哥哥要约会吗?嘻嘻……”苏茹从暗楼上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一脸的嬉皮笑脸。
“别胡说,姐姐有事,一会儿就回,你快点睡觉!”
嘴上这么说着,但心中的窃喜却一阵阵涌上心头。想着韩剧《冬季恋歌》里,男女主人翁在雪夜里约会的浪漫场景,仿佛那凄美动人的主旋律已经在我耳边响起。
“我也要去,一个人在家害怕!”苏茹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小茹,别闹了,快进被子,我一会儿就回。”我原本已经捯饬了半天,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又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白色围巾,再次返回爬上暗楼,一把拉开被子重新把苏茹包裹成一团,合着整个身子用力往里推,使劲儿地把被角一点点卷进去。显然我的动作有些粗鲁,苏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敢再出声。
我沉着脸说道:“小茹,立刻,马上给我睡觉,姐姐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棒棒糖。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回去,让你陪你爸妈去。”
苏茹安静了,这招对苏茹来讲很绝。她不想回去和她爸爸还有后妈在一起,她喜欢这儿,屋子虽小,但伯伯的家却是温暖的。
终于安顿好了苏茹,等我再一次跨出大门便和迎面进屋的人撞了个满怀。
“妈,是你,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一些?”我退后了几步,折返进了屋。
“下大雪了,怕交通不便,单位提前下了班。”她脸上已冻得通红,我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给她倒了杯热水。
“看你这样子,是要出门?”
“哦,有点事,出去一会儿……马上回。”
我埋下了头,只想赶紧逃,正要开门,只听见一声:“回来,这么晚了去哪儿?”
“她要去和宁晨哥哥约会,把我一个留在家!”苏茹的声音从小房间里传来,我赶忙进屋,发现她的小脑袋再次从暗楼上伸出来,还冲着我做鬼脸,不住地吐舌头,之前她答应好说我的事不会告诉别人,现在一不顺她意,她马上就把我给卖了。我妈也跟着进来,像是要找苏茹当面对峙的架势。
“小茹,你别瞎说……妈,我是真有事!”我又气又恼。
“勤勤,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
“现在都几点了,外面下着雪,哪家店还开着门?”
“妈,您什么时候管起我来了,您不是从来都不过问我的事吗?”
“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不能管了?”妈妈的脸霎时变了色,她接着厉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总有个男的给你打电话,你们是什么关系?”
“妈,你要不要这么过分?我和朋友之间正常交往,怎么就被您形容成这么邪恶了?”
……
我一急,我妈被我弄得更急,母女俩的争吵声打破了这栋老房子的宁静,原本就不怎么隔音的房子,这下弄得人尽皆知,幸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还指不准传出什么不好的来。
正在这时,房门“咔嚓”响了一声,我和妈又一起出了小房间来到正门前,是我爸回来了,他已经进了屋。
“你们娘俩吵什么呢,大老远都听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今儿回来挺早的!”我妈故意转移开话题。
“这天太冷,外面也没什么人,晚上生意不好,老板提前收摊了。”
“你瞧你这宝贝女儿,还嚷着要出去。”妈妈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再向我主动出击,她知道,她说再多也没用,还不抵我爸的一句话。
“勤勤要出去吗?这么晚了出去干吗?”
“爸,我约了人有点事儿,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用乞求地目光望着老爸,希望他能站到我这边。
“都快11点了,不要出去了,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早点休息!”
“什么,快11点了?”
老爸的一句提醒,让我才想到刚在家里捯饬、再和苏茹耗时,最后和老妈对战,这时间就不知不觉地溜没了,戚宁晨是不是还站在寒风飞雪中的“西洋楼大笨钟”下等我呢?天啊,怎么办?
不想再继续与任何人争论,也不敢再想下去,我一回到小房间就把门摔得“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焦急地拿起电话按来电显示的号码回拔过去,一连三次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嘟……”的占线声。
我心里越发着急,左手虎口处被右手拇指掐得生痛,心中一个劲儿地犯着嘀咕:“宁晨你快接电话呀!”
不知重拔打了多少遍,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喂……”一声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
“喂,请问宁晨在吗?我想找下宁晨……”
“你找谁?这是公用电话亭,打错了吧?”
“不好意思,请……请问一下,您旁边有没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
“什么?谁啊……别占着线,我还要打电话。”那男子的语气显然已不耐烦,紧接着就是一阵盲音。
我又想给戚宁晨家里打电话,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去了?这么晚了打电话会不会吵到他家人?纠结了半晌,还是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漆黑的夜晚阴冷沉静,冰冷的雪夜冻得人不停地打哆嗦,听不清爸妈还在继续絮叨些什么,我的心里已是纷繁杂乱,终是放弃了联系戚宁晨的想法,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转念一想,不会的!应该不会的!能出什么事?他一大男孩,江滩公园周边是热闹的商业区,即使是通宵也是个不会清冷的地方,应该很安全。又或许是看我许久没到,天寒地冻的,他先回去了也说不准,明天再和他解释一下,应该没事的。想到这儿,倒是让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要不然,还能如何
我脱下羽绒服爬上暗楼,苏茹还没睡着,她眼神迷离地瞅着我,即使困得受不住了,也得看着我恹恹而归才安心。我无心训斥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我侧身钻进了被窝,特意大幅度地扭转过身子,把热水袋抱进了心窝,背对着苏茹的方向,头深深扎进了枕边的一角,深吸一口气,闭眼凝神。
那一夜,鹅毛大雪,一夜无宁!
清晨时分,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叮叮哐当”的声音彻底唤醒过来,心中仍有不安,睡意全无。想着昨晚爽约的事情,难免很急切想今天早点给戚宁晨打电话解释清楚。
我起身穿戴完毕来到厨房洗漱,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走道来得更贴切些。像我们这种老房子,厕所是公用的,厨房是挨家挨户门前过道边上简易地搭起的一个小灶台。
与过道相连接的一处特定凹凸的角落里,水龙头“哗啦啦”地忙碌不停,它是三户人家共用的一处水源,像这么一大早上出行的高峰期,它是从来不会闲着的,大伙儿挨个儿排对等待着,好似庄严肃穆般迎接着首长的检阅,又似一代代人在此经历着岁月的洗礼。
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悬挂在过道的中央,微弱橙黄的灯光映着过道四周被烟熏得发黑、还黏着半滚落油珠的墙壁,一派经历风霜的模样。
已是二十一世纪的昌城,像这样的老宅子在一个二线城市热闹的市中心地段还不算少数,它们鳞次栉比地屹立在中区城区内狭窄的街道两旁。
“勤勤,起这么早啊,天冷不多睡会儿?”父亲一贯早起,看到他的时候多半就是忙活不停。
“嗯,放假休息,又没什么累的。”我无精打采地应道。
“正好,我剁好了肉,洗好了青菜,马上可以给你做碗鸡蛋肉丝面。”
“爸,别这么麻烦了,清汤面就行了。”
“这大冬天的吃什么清汤面,一会儿,一会儿就好。”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拧动煤气罐,用打火机点着了煤气炉,那热腾腾的火焰“嘭”的一声燃起,仿佛整个过道也变得温暖起来。
天空开始怔怔发亮,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窗外薄薄的一层雾气,但空气倒是格外的净透,深吸一口下去,嘴巴开合成“o”型,然后再吐出一团团白色的“仙气”。
“仙气”最好是能与窗上手绘的图形结合起来,有时画的是菜果,有时画的是心型,有时是一年四季,很喜欢冬日里的这般玩耍。
面条的鲜香气息扑鼻而来,我接过这冒着热气的面条,低头无语,先是喝了几口热汤,不一小会儿,全身便暖和起来。
“听你妈说,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爸爸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啊?”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完了,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禁区。
“爸,瞧,您和妈有什么区别,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就成您想得那样了?”听到爸爸一大清早的开篇,我就炸开了,故意把筷子“啪”的一声扔到了桌上,先声夺人。
“勤勤,我不就是关心关心吗?爸又不懂你们这新一代人的想法,只是提醒你要注意……”
“注意什么?老师说,千万不能早恋,影响学习;三姑六婆说,以后找对象了一定要找个经济条件好的;堂姐说,男朋友要找自己喜欢的,最好还是潜力股;隔壁王伯是有些学问的人,他说在中国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否则婚姻不幸福。是这些么?”我模仿着不同人的表情和语调,发表着他们的观点。
老爸被逗乐了,一口面条差点笑喷出来。
“我家勤勤长大了,懂得还真多,至少比他爸强。哈——哈——”
“可是,爸,我又没有那什么,你们到底在瞎操些什么心呀?”我矢口否认,连自己都还没完全确认的情况下,可不能先被家长盯上了,那可有的是麻烦。
“你怎么学你妈,没说上两句就开始激动,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爸爸知道你从小懂事,不会乱来,但是有一点,爸爸毕竟是过来人,咳——咳——”
老爸欲言又止,接着只见他停顿了几秒,挑高了眉,瞥了卧室的方向,努了努嘴,下颚夸张地倾斜了一个弧度,分明是指向卧室妈妈的角度,然后压低声音道:“两个人在一起三纲五常要合,别像我和你妈,总为了些夹不上筷子的小事磕磕碰碰,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何苦让自己不快。”
很少见到老爸直面感情问题,他的温和化解了我偶发的戾气,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聊及情感的话题。长辈都是过来人,话虽通俗易懂,但中间确是用了他们一辈子做的生活实践。
看到上辈人的感情生活,只是懵懂觉得不好,但也弄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好,想着自己的未来不要这样就好。
一早上我都坐立不安,不管做什么事都嫌时间过得太慢。有好几次拿起了电话又放了下去,总想着戚宁晨会不会打电话过来?或者说现在打电话过去会不会他还在睡觉?合不合适?
好不容易熬到了快中午11点,我掐着准点儿把电话拔了过去,心中满是焦虑,就像是有可能判死刑的囚犯等待着判决前最后一次的审讯,心绪不宁。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男子温润如玉般的嗓音。
“哦——哦——请——请——请问,戚宁晨在吗?”
“我弟弟昨晚去美国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啊——哦——没有……”
“那需要留言或让他给你回电话吗?”
“不用——不——用——谢谢!”
我急忙挂断了电话,那紧张的情绪仍旧没有得到缓解,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等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耳前就不停回响刚才那句话,“去了美国……美国……美国……”
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听到了叫唤声,“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一只粉红色毛绒绒的手套在我眼前左右挥舞,我回过神来时,只见一双瞪着如弯月似的眼睛、一张充满着惊讶表情的大脸快要贴到我的鼻梁上。
“啊!”
我吓了一大跳,一把推开苏茹,她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下。
“哼!叫你好久了,你都不理我!”苏茹是真的生了气,小嘴翘得老高,眼泪马上就快掉出来。
“对不起,小茹,我刚才在想事情,没事吧?”
苏茹转过身背对着我,我想她的小嘴肯定还噘得老高。我绕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她,想着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自觉暗自感伤起来。
“明天就是除夕夜,我们去奶奶家过年,叔伯都会来,还有姐姐哥哥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多热闹呀!大年三十晚上我们玩通霄,看春晚、放烟火,小茹开不开心呀?”
“开心!”苏茹破涕为笑,拍手欢呼着:“过年啦!过年啦!哈哈……”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般单纯,幸福对他们而言如此简单。有时是一根棒棒糖、有时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句关心的话语,有被爱着的安全感就好。
青春期的我们,少了简单的幸福。身处于似懂非懂的世界启蒙开篇,自以为事事高明,却从不曾想过回首与展望。
就好比我们骑行在两股车道的马路上,当其中一股道被堵上了,你就不得不选另一条道去骑。在这条反向车道上,你必须屡屡回头,不断打探从身后即将穿行的车辆,也必须顾及正前方即将和你对向行驶车辆的擦肩过往。
这样的左顾右盼、前后彷徨,踌躇不定在这条路的中央;迷失着,在这条路来来回回的过往。
就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找不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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