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踏雪能干出这事，是沈霜序根本没法想象的。

        她运转灵力支撑的光华四溢的神造符阵和精气神抖擞的她本人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如同泄岔气的皮球，呲溜一下蔫灭了。

        踏雪放开她，依然瞪着那双琥珀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他伸手比划：现在呢，要不要休息？

        他问的很诚恳，可是烧红的双颊和耳朵，还有那咕咚咚的心跳，都出卖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

        沈霜序懵了半刻，在愕然中缓缓摇头：“不休息，我现在很清醒，我要一鼓作气，一气呵成，一蹴而就。”

        她表现出来的镇定，显然比踏雪要高出好几个段位，只内心是无措的，男人这种生物，果然只会干扰她出手的速度。“踏雪，我们之间确实很亲密，但到这一步就不必了，你不明白，这不是亲人之间表达关爱的方式。”

        说完这些，心绪渐渐平复，看上去更加冷静。踏雪不高兴，眼里的光暗淡了些许，化成小花斑钻进沈霜序怀里，小毛爪扒拉着她的胳膊，不叫不闹，安静的很。

        沈霜序忍不住上手摸他，“生气了？踏雪，你只是跟我玩闹还是真的有什么想法？我可是你”

        她说不出来。踏雪长大了啊，她为什么还将他当孩子看？这般糊涂导致一个什么场面没经过的人，只会连这种场面都无法应对。

        踏雪的眼睛眯起来，身子卷成一毛茸茸团，呼噜呼噜睡，好似将刚才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

        沈霜序：“”没有人能叫醒一只装睡的小豹子。

        不行，改造的活得接着干。她告诫自己，这会儿绝对不能躺平。越在心乱的时候就越要让自己专注起来。

        强行凝神布阵，连续完成七个铁甲人的升级之后，沈霜序便坚持不下去了。大概是今晚的月色过于美丽，导致她几度分神，没有办法很好的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青涩的吻，继而想到踏雪，看见他因为装睡而被自己施法真睡过去的样子，心想，他其实早就长大了。

        算了，倒也不必敢这么着急，咸鱼一下又不会死。自行安慰之后，沈霜序撤回法阵，收起一大堆各种改造零件，便回房睡觉去了。

        起先是有些失眠，好在她这两日极度耗心耗力，慢慢也就睡着了，只睡得不够踏实，净做些乌七八糟的梦。

        先是梦见亲爹沈萧死而复生，荣归故里，说要给她和她娘更好的日子过。他问沈霜序你阿娘哪里去了，沈霜序茫然不知。场景忽而转变，她在远处看见卧龙台降天火，阿娘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之中。卧龙台上热闹沸腾的人群不知所踪，就剩下老宗主于她眼前掩面而泣，跟她道歉，“小霜儿，爷爷对不起你。”

        梦中的沈霜序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开口很艰难，像被谁施术禁言一般，于是只静静站在老宗主兼亲祖父面前，听他絮絮叨叨当年如何对不住她的事情。要紧一桩便是她和凤凰山庄的亲事。这老头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沈霜序听了个大概，方才听出他说当年对方上门提亲，族老们一致认同亲事，但老爷子觉得人家配不上她的长孙女，并说动其他长老们擅自抬高聘礼的价码，对方觉得离谱，便以言而无信为由作罢亲事。与此同时卧龙台气运极速下滑，挡都挡不住。

        另一桩，便是老爷子哭诉自己愧对列祖列宗，说小霜儿的亲事黄了便黄了，毕竟沈家的姑娘是不愁嫁的。让他最后悔的是没有据理力争安排沈霜序为后任继承者，但凡当初强势决断，卧龙台绝不是眼下这般凄惨模样。

        老头哭着说自己肠子都悔青了。哭着哭着，还拿出根绳子在她面前表演一个当场上吊。

        梦里的沈霜序，就特别冷漠的看着，她对继承者什么的根本没兴趣，她要的不过是个认同罢了。老宗主上吊上的很卖力，本来是想让沈霜序拦着的，结果孩子没拦，老头儿一脚踢开凳子，悬空踢腾几下，咽气了。

        沈霜序惊醒。

        这个梦有些真实，虽然杂乱无章，时间都根本对不上，却无端让人难安。她甚至觉得自己过于冷漠，老头儿怎么说也是她爷爷，从前对她也还不错，只是因循守旧，三观古板了些，在位那几年对卧龙台也是尽心尽力。只青川沈氏的败落，是拦不住的。不管是外界还是沈家自己人，谈及此事，都道大家族旧疴成重疾，多年内里的腐朽，再加上外头宗门的强势崛起，稍稍那么一碰，就塌了。这个理由到哪里都有说服力，沈霜序深信不疑。

        她对青川的没落没兴趣，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过这个梦做了以后，便思量得找个时间，去扫扫祖宗们的墓园，不管真假，好歹安抚一下老爷子的意难平。她昨天在飞船上跟四个愿意回青川的旧人聊过，才知道卧龙台这边的祖坟都已经迁去延川附近。沈霜序想，等下次去延川，或者就近找个时间，去祭拜一下沈家先辈们。

        太阳升起老高，沈霜序起身，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踏雪的身影，她记着昨晚他化成花斑猫窝在她怀里，被她施点小法术，睡得很香。大清早的人就不见了，可跟以往不大相同。

        伸个懒腰，用净尘珠滚滚，做了简单的洗漱，沈霜序打算将剩下的木甲人全部升级成为高灵铁甲人，还计划这几日要把卧龙台上水路渠道全部造通，往后洗澡啊嬉水什么的也方便些。

        沈霜序换了身浅绯色的衣衫，推开门，见青山如黛，晴空若玉，心情都跟着畅快了不少，登上阁楼眺望，踏雪小小的一点背影于茫茫蒹葭中若隐若现，卧龙台上的蔓草长苇以浮生小筑为中心，延绵至方圆百米，都被踏雪带着昨晚做成的几个铁甲人清除的干干净净。

        “这么卖力，不休息的吗？”沈霜序有点小小的感动，孩子估计半夜就起来干活了。当年的他就是个让人怜惜的病弱小猫啊。

        浮生小筑里的人都各司其职，忙碌开来，大家依照营造法阵的指令，为建造卧龙台出一份自己的力量。阿贵和沈桥用铁铲和铁锄为浮生小筑开渠引流，芳芳和珠珠儿就清扫和整理屋舍内部。凡人出力不如修者，但尽心尽力。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珠珠儿和阿芳做好饭，提着食盒上楼来找沈霜序，六角雕花饭桌已然置办好，两个人布菜，然后一左一右将沈霜序夹在中间，“大小姐，我们俩这手艺，才是正宗的家乡味，尝尝？”

        “其他人呢，吃了吗？”沈霜序笑问。

        “早吃过了。”珠珠儿笑道，“我们把大小姐赠的丹药像从前那样，磨成粉煮在粥里，每个人喝了三大碗，那些个头疼脑热身上软的病去个七七八八，个个身强如大牛，快赶上小猫猫了。”

        沈霜序被逗乐，从前捡踏雪回来的时候，珠珠儿她们几个就管他叫小猫猫，踏雪就很生气，尾巴一甩不理她们。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她们还这么叫。大家亲密如从前。

        不过话说回来，珠珠儿几个气色比昨天重逢时可好了不少。无法入境修炼的凡人，因为自幼待在玄门世家的关系，多少是有点子功夫的，如果运气好，碰上上头馈赠丹药，别的不说，保证身体康健，比寻常人状态强，活过百岁也是普遍。

        只如芳芳和珠珠儿这般，要想恢复本身状态，尚需些时日。尤其珠珠儿，老的很厉害，脸上的疤痕有种厚重的积年感，难治。她昨天在飞船上就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被珠珠儿捷足先释，“大小姐，我们身上的伤痛不足挂齿，说白了都是初来延川，还留着青川那股子气性，不明白讨生活的人要能屈能伸才可随遇而安。”

        事情过去很久，而她说的也极为轻松，显然不想让沈霜序担心和记挂，并笑言以后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沈霜序便没有多问。反正以后日子确实会好起来，如果珠珠儿当真在延川吃了冤屈，她也不会放任不管。

        沈霜序盯着珠珠儿和芳芳愣神，便被珠珠儿提醒，“大小姐想什么呢，快吃饭。我瞧着你气色也不大好，跟有身子了似的。”

        沈霜序汤勺一抖，差点掉地上。“瞎说什么呢，你又懂了？”

        “对，我是瞎说的。一看你就是个孤独的命，满脸写着不要靠近我，”珠珠儿跟芳芳笑着打趣，“阿芳，你大概还不清楚咱们大小姐的底细。她打从前就不招男人疼爱。呃，准确的来说，那些男的都怕她。因为他们都不如她厉害，于是总编排我们小姐这样的姑娘没人喜欢，可有意思了。”

        “要男人喜欢做什么，能值几个钱？我早前就看出来大小姐那是做宗主的命格，”芳芳倒是看得开，也很会说话，“以后守着卧龙台，要什么样的没有，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被大小姐迷得三魂丢了七魄。”

        沈霜序被她们调侃，一笑了之。卧龙台的建造已经步入正轨，几个铁甲人统一受踏雪指派而忙碌个不停，她自己则在高楼上看风景，一边遥控营造法阵，一边和珠珠儿和阿芳聊天。

        “昨夜时间仓促，没好好跟大家了解，今日你们不妨说说，青川当年这么大的家业让沈春旭弃之不顾，到底有什么样的难处？”

        说起这个，两人都叹口气。珠珠儿问，“我们说的，姑娘可信？”

        “我不信你们，又该信谁？”昨夜跟着她义无反顾回青川的，可不是她那些堂兄弟姐妹。

        珠珠儿和阿芳的话匣子便打开了。珠珠儿讲，阿芳便补充。整体上跟沈霜序在外头了解的差不多。青川卧龙台这样的大家族，一开始就是从里头腐坏的，大族内人多是非多，好赖都在一锅里，连带着道心败坏，后来神龙门出头，一直打压青川，屡次交锋，屡战屡败，青川的良田和财物大都被神龙门割走了，卧龙台在最后一战毁于一旦。之后活下来的人退出青川，被延川收留。

        “大公子差点连卧龙台都让出去，好像是说这地方太邪性，神龙门也没收，就荒了，妖魔鬼怪连年出没，越传越玄乎。”芳芳感叹，“我眼瞅着现在也挺好，日子比在延川简直不要太有奔头。”

        “亏得大小姐回来了。”珠珠儿更是信心百倍，“卧龙台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神龙门这么嚣张的吗？敢□□裸的挑衅，连个由头都没有？”沈霜序生疑，问道，“卧龙台明明可以上报万仙联盟求助的，为什么没有呢？”

        “倒没有明目张胆不讲理，也是一开始，卧龙台有几位公子哥儿嚣张了些，欺压人家新门派，还闹出人命。后来人家神龙门就把这账记下了，年年都来讨。”珠珠儿解释道，“卧龙台割地赔款，求饶道歉，弄得这方圆十里鸡犬不宁。”

        沈霜序道：“”

        “据我所知，卧龙台是上报过万仙联盟的，但也没什么用。”芳芳说，“因为这当中的恩怨本来也分不清，二来卧龙台早些年欺凌乡里，也做下不少缺德事，经不起彻查。总之，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珠珠儿则说道，“大小姐走了，咱院里主母也去了，我们活下来的算是侥幸，还有被神龙门抓走的人，听说做成人彘。后来就跟着大公子逃去延川。延川的人不待见我们，大公子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让宗主留下我们。延川不足以和神龙门抗衡，不过到底有些实力在的，神龙门没有像对青川那样穷追猛打，延川这边很是小心，生怕得罪神龙门，稍有个不慎，就就将错怪罪在我们这些青川遗民头上。”

        “咱们正经主子都不在，没什么倚仗，”珠珠儿道，“能活着就不敢再奢望什么。我惟一的心愿，便是有生之年再见见姑娘。如今，都满足啦。”

        大家聊了一会儿，各自忙去。沈霜序来了精神，在院里摆阵，施法布下一个更大范围的结界，像透明的琉璃罩一般，倒扣在以浮生小筑为中心，方圆三里的地盘上，护着她带回来的人还有财物。铁甲人依然热火朝天的干，踏雪则更加卖力，沈霜序怕人干扰，一心想要升级全部甲人，又在大结界里套着浮生庭院小结界，运符施灵术，将自己困在小世界里不问外事，任凭日升月落，时光悄然溜去。

        珠珠儿和阿芳照常整理和布置新盖起来的每一间屋舍。沈霜序陆续升级后的新甲人，小部分跟着踏雪挖道清路，锄掉的草如山般一座又一座。大部分听凭建造指令，熟练分工，眼见亭台阁楼平地拔起。

        沈桥暂时做调度，卧龙台上四处跑，瘸子阿贵虽然还瘸着，身手利落了不少，他之前跟沈霜序要了花籽草籽还有粮籽，拿着沈霜序交给踏雪的卧龙台绘造图仔细研究，打算试种。

        一切欣欣向荣。

        大概三天两夜的时间，沈霜序完成了所有甲人的升级和修复，并且将飞船改造的焕然一新，更甚从前。完工之后，她撤掉小结界，拾步上阁楼，见卧龙台视线更加宽阔，雏形微现，不由得啧啧称叹，还是人多力量大啊。

        珠珠儿早就备好饭食，专等着她了，桌子上摆满了十碟八盘，色香味俱全。沈霜序讶然，“做了这么多？”

        珠珠儿笑，她这主子可是两天没吃饭，只怕这些都不一定够的。“知道大小姐能吃，不敢怠慢。”

        沈霜序食欲大增，眼前摆放的牡丹沉雁鱼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鲜香无比，连味道也是熟悉。

        哎这可不是青川菜啊。珠珠儿能有这手艺？

        沈霜序看着满桌子佳肴，不由得咯噔一下。“谁，我忙这几天，谁上了卧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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