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两个人又一起迟到了。
今天学生会全校巡查的人是周礼，一路走到一班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站在教室外面靠着墙壁捧着书，跟上次在外面罚站偷偷摸摸躲在书后面聊天八卦的热闹场面不同，今天这俩像是吵架了，别说凑在一起聊天了，两个人连隔的距离都远了不止一点半点。
周礼站在江小白面前例行公事的询问：“今天为什么迟到？”
江小白看他的表情仿佛见了鬼，把书抱在身前紧紧的贴着墙壁往旁边挪出去一大步。
周礼：“…………”
再看向言乔时，也是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同样也堪称是惊恐的紧贴着墙挪向了旁边。
行吧，这两个人又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天。
等看着周礼继续巡查下一个班去了，两个人才都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可避免的，两个人终于对视了。
言乔看着江小白，她也是大大的黑眼圈，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眼神都很飘忽。
言乔想起她昨天看到的日记本。
已经写了很多页了，她翻到的那几页日期并不连续，篇幅也不算长，可每一页，都有陶遇的名字。
每一页，她都说了很喜欢陶遇。
陶遇……上次那个在街边含着冰棍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男生，明明已经走过去了，江小白又拉着她跑回去打招呼的男生。
很高，板寸，肤色偏麦色，光看样貌和气质就和一中的男生截然不同。
一开口说话，就是一句江小白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混混形象。
江小白居然喜欢他？？？
言乔不是很能理解，相比较起来她觉得江小白知道她喜欢周礼这件事就没有那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言乔慢慢的挪到江小白身边。
两个女生站在一起，她们的教室在四楼，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是阳光正好的早晨的天空，干净蔚蓝，全校早自习的诵读声里，有种独属于两个人才体会到的安静。
言乔眼睛看着书，轻轻的开口：“小白，你真的……喜欢陶遇吗？”
良久，江小白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喜欢陶遇没错。”江小白扭头看着言乔：“你呢……你真的喜欢礼师啊？”
言乔也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认真的点头：“对，我喜欢周礼。”
两个女孩子在对方肯定的回答里都默契的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在这样乌龙的情况下知道了彼此最隐秘的小秘密，这种感觉……好像也不坏。
江小白凑近了她小声的问：“你怎么会喜欢礼师啊……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喜欢他，那你上次还以为我对礼师有想法。”
言乔有点尴尬：“我那时候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周礼对你挺好的……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肯定我喜欢他来着……”
江小白很好奇：“那你为什么会喜欢礼师啊？”
言乔觉得江小白的问题很不可思议：“喜欢周礼不是很正常吗……他长的好成绩也好，对人也很好，不说脏话不摆架子，虽然不会打篮球，但完全不影响他很优秀啊！”
江小白：“…………”行吧，果然是真的很喜欢没错了。
言乔回答完了就轮到她问了：“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喜欢陶遇啊？你之前说你们俩很小就认识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江小白看着天空，半晌才在回忆里轻轻的开口。
“我喜欢上他……是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
初二升初三的那个夏天，江小白十四岁。
江校长当上一中的校长没几年，每天都忙的昏天黑地连水都没时间喝，所以哪怕是在放暑假，江小白也每天都跟着江校长呆在一中里，江校长有开不完的会，她就在教务办公室里写作业。
那时候江小白的母亲已经出去支教快两年了，上一次的电话通话都还是一个多星期以前。
江小白对这样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她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从小到大做作业的场合几乎都是在不同的办公室里，没有约着一起出去逛街的好朋友，没有互相说心事和小秘密的小姐妹，唯一的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大概就是每天回家经过陶遇他家的修车店的时候，能被陶遇的爸爸招呼着说几句话，非常不见外的夏天给她拿冰棍或者西瓜，冬天给她一把炒栗子或者一个烤红薯。
江小白在陶亮那里才能感受到一个被长辈宠爱着的女儿的心情。
那个时候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们，聊天的话题已经不全是昨天的家庭作业做完了没，男生们在球场上打球的时候已经会很在意场边有没有加油的女生，女生们也会在每天早上出门前对着镜子照很久，在头发上校服上动一点和别人与众不同的的小心思。
江小白不能理解，她不爱凑堆看男生打球，也不愿早起那十几二十分钟弄自己的衣服头发，妈妈出去支教，爸爸不会梳头，她从升上初中开始，就是自己拿着钱去附近的理发店剪头发的。
刚到肩膀的短发，大多数时候都随便扎成一个兔耳朵一样的小啾啾，非常的好打理。
她还瘦，长的也不高，升旗站队和体育课上，她都是站在女生队伍里很前面的那一个。
言乔听到这里的时候非常惊讶：“怎么可能……你现在很高啊！”
江小白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初三才开始长个子的……初三以前我真的不高，因为我那时候一直都没有来例假。”
快初三了都还没有来例假，真的已经算很晚的了。
那个时候在班里，大概也就只有她江小白一个人，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卫生巾到底该怎么用。
青春生理课她也上了，关于女孩子月经的那几页她反反复复的自己一个人看过好多遍，还偷偷的上网查过。
每个女孩子都会有的生理状态，周期性的，初潮的年纪每个人都不一样，最晚的甚至可能要到十八岁。
所以她哪怕是已经十四岁了，班上的女生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因为生理原因请过假，谁借卫生用品也不会借到她这里来，也不代表她的身体有问题。
可是她还是会害怕。
她的母亲不在她身边，也没有可以倾诉这件事的女性亲戚，一个星期一次的和妈妈的电话通话里，她妈妈只会先问她的学习，再问她的身体，只要她没有生病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那就万事都好。
江小白觉得那不到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要分给她和江校长两个人，那她用来倾诉这种事情实在是很浪费而且奢侈。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小白偶尔的纠结一下下完全不值得专门去提起。
一直到暑假过了大半的一个暴雨天。
一中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们白天补课的时候有人中暑，江校长从中午开始就忙的不见人影，江小白在一中的食堂里打了午饭，没吃两口，就难受的吃不下去了。
肚子从昨天就开始痛，今天尤其，身上也一直在出冷汗，江小白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中暑了。
强撑着洗好了饭盒，江小白一步三挪的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脸都白了。
有准备去上课的老师让她先回家。
江校长的电话一直占线，外面天色阴暗风雨欲来，江小白有点害怕又有点惶然，因为这未知的腹痛，也因为哪怕是回家，也依旧只会有她一个人的结果。
大雨是在江小白刚走出一中校门的时候下下来的。
江小白的伞被吹翻过去，她瞬间就被风雨砸了个劈头盖脸，她狼狈又艰难的举着伞，一路走到街角的时候已经是头发都滴着水，从腰开始完全打湿，背后的书包也湿透了贴在身上，走一步恨不得被风吹倒回去两步，看起来相当的凄惨。
陶亮正在拉店里的卷帘门，一扭头看到她第一时间还没能认出来。
江小白倒是没有因为大雨产生认知障碍，走近了还艰难的往后仰了下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喊了他一声陶叔叔。
陶亮又好笑又心疼，也没管拉了一半的门就冒着雨把江小白给拉到了旁边的休息间里。
江小白一进去，就看到陶遇拿着个游戏机坐在沙发上，听见进出的声音都没抬一下头。
江小白湿哒哒的站在门口，有点窘迫的不敢迈步，也不知道要不要和陶遇打声招呼。
陶亮招呼着江小白自己去倒水喝，然后又往楼上的小隔间去拿干净的毛巾。
江小白站着没动。
陶遇这时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的开口：“你挡我亮了。”
江小白：“…………”这大雨天的，你的光源明明就是你头顶的灯好吗！
心里虽然在吐槽，但江小白还是往旁边挪了两步。
看着陶遇重新低头去打游戏，江小白才慢慢的挪到墙边，把书包脱下来放在墙角，忍耐着腹痛蹲下身去拿书包里的书。
等会回家书包是不能再背了，可以找陶叔叔借个塑料袋什么的。
陶遇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了条米色的半身裙子，后面晕开了一大片难看的深色的印记。
不像血那么鲜红，可也不是什么泥土的颜色。
陶遇又往外看了一眼，这天上下的雨确实就是没有颜色啊。
“江小白，”陶遇皱着眉：“你从一中回来的吗？你路上被车撞了？”
江小白脸色苍白的回头瞪他：“你才被车撞了！”
陶遇也没生气，他甚至放下了游戏机，语气困惑：“那你衣服后面是怎么回事？”
江小白莫名：“……什么怎么回事？”
陶遇伸手朝她裙子指了指。
江小白顺着低头去看。
“你这不是被车撞的？这像是血吧……被雨都冲开了，你自己没感觉？”
江小白愣愣的低着头没说话。
陶遇看不清她的表情，继续在那里天马行空的猜测：“那你是掉沟里了？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大雨还往外跑，你知道我最烦什么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下雨还他妈往外……”
“陶遇……”江小白抬头呆呆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语气也慢慢哽咽：“我肚子好疼……”
陶遇：“…………”
江小白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语无伦次，眼泪越掉越凶：“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今天……没有人告诉我，我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昨天开始就好疼……我不知道……”
“我怎么办……陶遇，我……我要去买东西……”
江小白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她总是不在，他们只记得自己的学生……”
“陶遇，我流血了……我好疼……”
长久以来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面对着她一直以来都不甚熟悉的少年，在对方渐渐惊慌又无措，手忙脚乱的给她拿纸巾，又试图笨拙的安慰她的举动里，江小白终于第一次近乎于嚎啕的痛哭出声。
陶亮拿了毛巾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陶遇第一时间就恨不得离江小白十米远，举着双手就跟他爸赌咒发誓：“不是我！！是她自己突然就哭了———她说她肚子疼！”
江小白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不是她的家人不是亲戚，还是个异性长辈，这种事说起来实在是丢脸又难以启齿，江小白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她的父母都不在，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成长经历里最重要的一环，就以这样的方式狼狈不堪的呈现给外人，除了先哭一会，她想不到任何的宣泄方式。
陶亮在陶遇笨拙的解释里勉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明白之后他就也有点无措，这实在是太尴尬了，他一个大男人，养的还是个同龄的儿子，实在是没经验应付这种情况。
可小姑娘脸色苍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身上都被淋湿了，就那么蹲在墙角哭的直抽抽，陶亮也实在是不忍心。
陶遇在听到他爸让他出去买的东西的时候震惊的都结巴了：“我，我去给她买什么东西？”
陶亮已经把他往外推了：“买女孩子用的东西，上课没学过？”
陶遇崩溃的挣扎：“我他妈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谁规定男的就不能买了？！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就去问超市的人！”
陶遇死死扒着玻璃门：“……你怎么不去？！！！”
陶亮气急败坏的掰开他的手指也冲他吼：“老子要去找你姑姑过来，这他妈是我们俩能搞定的事吗？！”
“……那我去接姑姑过来，你去买东西！”
陶亮狠狠的薅了一把他的头：“让你去就去，再废话抽你！”
陶遇：“…………！！！”
江小白讲到这里，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很久，依然是控制不了的尴尬的红了脸。
言乔都听呆了：“这也太……那后来呢？陶遇就真的去给你买回来了啊？”
江小白红着脸点点头：“嗯……他去给我买东西，陶叔叔就去找陶遇他姑姑了，他姑姑也住在附近，有个女儿比我大一岁。”
言乔有点不解：“就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吗？他爸也可以打电话让他姑姑过来吧？”
“估计是不太方便吧……”江小白想了想：“我那时候怎么说也有十四岁了，他爸和他都是男的，不管留谁在店里好像都不太好，还不如都出去呢……他爸出去的时候还让我在里面把门锁上，说陶遇要是先回来也别给他开门，要等他和陶姑姑一起回来再说。”
言乔：“…………”这可真是亲爹！
江小白现在想起来也忍不住笑：“然后就是陶遇先回来的，买的东西装在塑料袋子里，不知道他是怕淋湿了还是觉得丢人，就一直塞在衣服里……他也进不来，就一直站在门外面瞪着我。”
少年顶着风雨出去一趟身上也湿了大半，回来之后发现门从里面锁了，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女孩子隔着玻璃门抽抽搭搭的告诉他，是他爸说的，他先回来也不能开门，要等他爸和他姑姑一起。
陶遇当时脸色黑的就跟外面阴沉的天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亮才带着陶芳回来。
陶芳还在家里收拾了一套自己女儿的衣服，内衣裤都是新的，带了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一来就用大毛巾把江小白裹住，带着她去了楼上小隔间。
让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教她怎么用卫生巾，然后她坐在小板凳上，捧着姜茶由着陶芳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轻声叮嘱她以后经期要注意的事情。
陶遇买的东西最后也没用上，陶芳带了更合适的来，当时的情况陶亮也无措，完全就是本能的想把陶遇也给弄出去而已。
江小白一直低着头，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那杯红糖姜茶里。
江小白微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课本轻声开口：“我以为陶遇会骂我的，他冒着雨帮我去买东西，回来又被我锁在外面，他当时站在外面就只跟我说，让我以后下大雨不要再往外面跑。”
江小白在门里可怜巴巴的还在抽泣。
陶遇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暴雨天站在自家门口进不去很傻还是确实就是想安慰一下江小白，看她穿着湿哒哒的衣服隔着个玻璃门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爸不让我放你进来，陶遇没忍住还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指挥着江小白拿毛巾擦一下脸。
江小白转身去拿毛巾的时候陶遇看到她裙子的那一瞬间就飞快的转过了头。
等江小白擦干净了脸，眼睛红通通的又看着他的时候，陶遇叹了口气，又指挥她去拿沙发上的游戏机。
江小白拿过来蹲下来扒着门缝非常的委屈说塞不出去。
也已经蹲下来的陶遇：“……我不是让你给我，我是让你自己玩。”
江小白吸了下鼻子：“……我不会。”
陶遇：“…………”行吧，是他高估这小傻子了。
陶亮和陶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隔着一道玻璃门面对面的蹲着，头都抵在门上，陶遇指挥着江小白打游戏。
大雨倾盆，少年怀里还有要给她的带着体温的女生用品，女孩子眼睛鼻头通红，说话还带着鼻音，却已经从之前那崩溃难堪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江小白眼眶微红：“我在那之前一直都觉得他很凶很讨厌，我们认识那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从来都不知道，他笑起来眼神明亮又温柔，隔着一道玻璃门江小白都能看到他的眼里自己有多狼狈，可他没有半点的嫌弃，在她磕磕绊绊的打完一局游戏的时候还揶揄的笑了一下。
“江小白，没看出来啊，打游戏还挺厉害的哈！”
江小白苍白的指尖在游戏机按钮上蜷缩了一下，她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突然如雷的心跳声。
『我在自己真正长大的这一天发现，我喜欢上陶遇了。』————摘自江小白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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