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只企鹅呱呱叫
死气沉沉的马戏团，似乎世界各地都是这样。
我是指除去周末或特殊节日的白天。
售票员无精打采地坐在售票处完成他们单调的工作，演员聚集在一个特殊的场地进行着无休无止的高强度训练，只有少数比较红的大牌才会拥有自己单独的排练室，你在籍籍无名的时候可没资格挑剔这些。
做出一些惊险刺激的动作哗众取宠然后获得崇拜，但你最在意的只有钞票，大把大把从天空中撒下来砸向你的那种，所有人都是这样。
最初我只是追求金钱，在所有来钱最快又不犯罪的道路中铤而走险。出名不是我的本意，除了在世界各地巡演的时候被迫学习了很多简易口语外没有任何意义。
噢，还有钱。
我为我上一句话道歉。
可惜现在回到原点，我还是一从头打拼的无名小卒。
我来到购票处询问到团长正在监督排演。演员们在不停歇的训练下汗流浃背，我的出现并没有惊动他们。
“你好，我想应聘一份工作。”我径直走到团长面前，他先是诧异了一瞬，在听到我简易的求职词后神情则变得傲慢起来。
不过既然面试，人家是老板，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我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跟前，对方用挑剔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我许久，指腹缓缓摩挲过另一只手的指关节：“你会跳蛇舞和空中飞人吗？我们戏团主打这个。”
似乎觉得这么说太笼统，于是他又加了一句：“驯兽也可以。”
“不会。”在说出这句话时就看见对方讥讽似的眼神。其实我能理解，马戏演员需要气质形象俱佳，我光身高就不合要求。
“但我会走钢丝，骑独轮车走也行。”我平静地注视着他，沉默了片刻开口补充，“高跷和魔术略懂一点，但不是我的擅长。”
“钢丝？”团长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眼底的讥讽被得意所代替。
“飞人家族个个都会走钢丝。”
“……”
我垂下眼，一言不发地走向戏台。两根矗立的铁杆接连起一根纤细的钢丝，粗略估计是16号。长得挺帅一男的正站在中央，体重将脚底的钢丝压成左右对等的弧度。他怡然自得地舒展双臂，仿佛有两个无形的透明人围绕在身侧给他披上龙袍。
我猜测他应该就是团长所说的飞人家族其中的一员。
顺着铁杆旁的小阶梯走到最高处，此过程中许多正在排练的演员注意到我，停下手上或脚下的动作讶异地注视着我一步步走上去，可惜站在钢丝上的那个家伙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面无表情地用力一踩。
钢丝被这股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刺激得晃晃悠悠，这时候他才如梦初醒，疯狂地挥舞双臂试图保持平衡。
可惜这次飞人没能飞起来。
“你他妈这是在搞什么？”飞人从上面掉了下来，身体陷在底下柔软的海绵垫里，捂着脖子愤怒地咒骂。
我弯腰脱下鞋子放在一边，“我很抱歉，你不满意可以踩回来。”
然后我踏上钢丝。
一股奇怪的归属感从脚心升起至身体的每一部分，每一部分都能清晰地测量出钢丝的宽度。
闭上眼睛，想象你是一具空荡荡的骨架，不再拥有血液和占据身体百分之七十五的水。你身上的每一块骨骼都轻若无物，你可以很好的驾驭它们完成任何事。
任何事。
现在挺胸收腹，踮起脚尖，此刻你就是一具紧绷成直线的骨架。或者一根羽毛，或者蛇类，柔软的石头，随便你怎么形容。
我行走在纤细的钢丝上，就像是走路那样平常。坚硬又柔软的质感陷入脚底的皮肤，我们组成共同的一部分。那个飞人竟然还真的骂骂咧咧地走了上来。在他抬脚即将踩下的一瞬间，我把全部的力量凝聚在脚趾间，跳跃起来。
像是即将奔向月亮。
可惜现在是白天。
钢丝岌岌可危地晃动着。
光靠猜就能想到那小傻子痴呆的表情。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飞行后我向下坠落，那道银色朋友在我眼前调皮地晃荡成模糊的重影，我抓住其中的一道影子，落了空。
头发不听使唤地逆向生长，伸出手再次尝试触碰那些晃动的影子。
我抓住了实物。
听见底下人群不绝于耳的抽气声。
仅用一只手臂支撑身体全部的重量，我吊在半空中随着钢丝轻盈地晃来晃去，像是在秋千上绑着的风筝。
我不满足于这种状态。抓住钢丝的那只手骤然发力，我的肌肉开始颤动，一条条青筋从手背上的皮肤凸现出来。如果它们能拥有语言一定会叫嚣着让我停下。
这不单纯只是用一只手完成引体向上动作，在旋转的同时还要保持优雅与美感。在身体与钢丝齐平时再次发力，整个人倒立向上，哪怕是奥运会的顶级选手也难以用单手做到这种程度。我双脚踩着几乎没有压感的虚空，原本正常的世界颠倒起来，像是《致命玩笑》中的经典重现。
我应该致敬。
我将脚尖绷直，彻底成为一条没有生命的直线。
永垂不朽。
“好了好了，你可以留下来。”我听见团长在底下大声地冲我呼喊着。没有理想中的震惊，毕竟他也见过不少人体创造出来的奇迹，这只是其中之一。
但他的语气总归是不再轻蔑了。
我深吸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团长说薪酬按照舞台收益平分，他语调带着一点轻快的爱尔兰腔。
我在获得新工作的第一天就跟着新同事一起排练，走钢丝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在面对地板中间的缝隙时，我总是习惯性的双脚呈一字型踩在上面。艰辛乏味的训练总使我回想起从前，像是交织放映的两部电影或者串烧歌曲。违反空间法则的失真感再次遍及到全身上下每个角落，仿佛马上就要碎成齑粉。
这种感觉令我恐惧，尽管多数人会认为这只是无病呻吟。听我说，当你明白世界是陌生虚拟的时候，就会愤怒自己是清醒真实的。
我借口去天台吹吹风，看见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他安静地站在天台边，像一株又瘦又高的草本植物，微风吹拂他姜红色的头发令这幅场景不至于陷入静态。
他所处的位置过于危险。不论是谁，此刻过去轻推一把就会让他与世长辞。我觉得这个背影异常熟悉，眯起眼睛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他像是有所察觉似的转过身，与我四目相对，双眼缓慢地眨了一下：“你好。”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杰罗姆的我：“？？？”
我沉默了又沉默，最后放弃组织语言和表情，面瘫地看着他。
光线承载着微风穿过杰罗姆发丝的缝隙间，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阴影效果，如同每个女孩刻骨铭心的初恋。
是的，初恋。
我得承认。
我是为了杰罗姆才看的美剧哥谭，然而最后却爱上了企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像是无法容忍尴尬的蔓延，杰罗姆歪着头率先打破沉默。
习惯了剧中杰罗姆不修边幅的模样，我居然觉得他此刻正常得有点诡异。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深呼吸一口气，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你能笑一个吗？”
杰罗姆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我随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朝耳后别，表情严肃得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杰罗姆：“……”
“哈哈？”于是杰罗姆乖巧地笑了一声，抑扬顿挫地拖出了两个好听的音节，我盯着他上下嘴唇间短暂的触碰。
你的招牌笑声呢？？
算了，这杰罗姆怕是个假的。
从天台走下来时我整个人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姿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午休，幕布后的剧院被分割出一个个小房间。团长找了间只有一张床和一扇窗户的屋子给我，他说我可以在这里短暂休息，睡一觉或者发呆一中午都随我，反正下午还要继续排练。
屋子看起来荒废了很久，地面上堆了一层很厚的灰尘。团长让那个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的飞人小哥帮我打扫，然而对方不乐意。
他们两个人争执后的结果就是把杰罗姆这小倒霉蛋牵扯了进来。
于是剧情跳转到现在，我面瘫地坐在床上，杰罗姆弯着腰在我面前擦地板。他将袖子捋到了肘关节以上，我清晰的看见那截暴露在衣服外的小臂上伤痕累累。
“听说你会走钢丝？”杰罗姆是属于有趣的那种人，他不擅长将气氛搞得僵硬。
如果他能拥有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母亲和舅舅——沿着正常的生活轨迹成长一定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天使。
虽然他现在就挺讨人喜欢的。
我用鼻音低低应了一声。
“那你今晚会上台表演吗？”杰罗姆忽地仰起脸看向我，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如同一只被誉为鸟中哈士奇的鸮鹦鹉。
我突然好奇他歪头倾斜的视角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会。”我耸了耸肩。我和马戏团的那些演员没有默契，上台起码要进行几个星期的训练。除非团长愿意给我一场单人秀的机会，简直是天方夜谭。
杰罗姆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好吧，看来今晚还是约翰那蠢货上台。”
“约翰？”
“约翰·格雷斯。”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在一瞬间变得恶劣异常，“是他让我过来帮你打扫房间的。”
我：“……”
对不起，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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