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严与慈

莫致之歪歪斜斜地靠在顾黔身上，充满愧悔的回忆是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杀，杀了他们……”凌乱破碎的画面令莫致之头疼欲裂，眼前边镇的街市摇摇欲坠，与回忆中背着颜皎皎逃走时的街市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心紧紧揪着，眼神警惕而凌冽，亦如当年模样。

        “杀什么啊，那些乌合之众哪经得起你打。”顾黔按住好友准备再次拔剑的手，想起方才莫致之狠绝的身手，顾黔后颈一阵阵发冷。

        “皎皎，皎皎，我来救你……”眼前的街市仿佛是漫漫河水，莫致之奋力在半空中虚晃着臂膀，重复着清醒时分绝不会出口的名字。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受制于人的少年，他可以保护对他好的人。可对他好的人，却只能留在伤痕累累的记忆深处。他并不想伤害母亲和颜皎皎，但她们全部因为他而失去了性命。

        “没有人留在我身边，没有人……”莫致之悲痛欲绝，狂笑着拍打着顾黔的肩膀。

        顾黔重重叹气，目光复杂地看看好友，终是不再多言。

        温如不近不远地跟着前行的两人，莫致之痛苦的神情尽数落入她的心中，直到两人进了一处院墙，她这才因无法进入停住了脚步。

        院墙内是边镇将士们修整换防的地方，往日虽不见多少欢笑，但也无需严阵以待，今日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快来人，帮把手。”顾黔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被压断了，大声招呼着院子中的其他将士。

        无人应答，顾黔眉头皱了皱。

        莫致之身体的全部重量让他无法直起腰身，他只能看到大家的靴子。

        怎么都整整齐齐站着？顾黔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辰，按理大家都在用饭休息才对。

        秋日的午阳绚烂夺目，盛阳秋负手立于院中，目光如炬。他今日得闲各处看看，见镇上安稳无事，军纪整肃，心中很是欣慰。

        不想，莫致之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

        “来人，把这两个醉鬼给我绑起来，鞭打到酒醒为止。”

        盛阳秋不怒自威，自是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顾黔暗叫倒霉，却也是悔之晚矣。  不待他细思对策，走上前来的兵士将他和莫致之拉开，分别捆了起来。

        鞭子带着劲风，一下下抽打在莫致之身上，身体上灼热的痛将他从过往的愧悔煎熬中激醒，莫致之睁开了迷惘的双眼。

        秋阳刺目，莫致之攒眉垂眸，长睫投下的暗影掩住漠然。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刹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回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愈发纠缠不清，莫致之用力晃晃头，试图赶走它们，奈何记忆中的面孔在半醒之际异常清晰。

        “呵。”莫致之启唇浮笑，笑自己终究有无能之力之事。

        盛阳秋眉头拧成了川字，拂袖怒视，“大胆莫四，竟然有轻视之意。来人，给我把他泼醒。”

        “哗啦——”冰水顺着发顶曲蜒而下，秋风过，火烧一般的鞭伤混杂着寒气逼人的冷意令莫致之心中愈发不平。

        不能哭，还不准他笑？

        莫致之负气地抬起头，不想竟对上盛阳秋严父般的目光，心神一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将军。”莫致之动动嘴唇，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无法无天的举动。

        盛阳秋冷哼一声，面容依旧严厉，心却放了下来，转身去听兵士的回禀。

        当他得知因为莫致之的胡闹，致使酒楼中多人大打出手，伤势严重者甚至此刻奄奄一息时，盛阳秋恢复平静的脸比方才更难看了。

        “将莫四押入将军府，听候发落。”盛阳秋气愤难消，严肃的目光扫过顾黔，厉声道：“顾黔虽未直接参与，但却是莫四的协同者，自今日起除了日常军务，专门由他负责倾倒泔水。”

        莫致之一闹，差点出了人命，要严审他无可厚非。至于对顾黔的惩罚，在场的将士们无不在心里偷偷大笑。

        而顾黔本人，早已是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听说以后竟由他负责倒泔水，顾黔只能在心底叫屈叫苦。

        秋月夜，寒风起。

        已经过了掌灯时分，莫致之依然跪在将军府的院子中。

        “致之，唉，可怜的孩子。”盛夫人走近，关切地看着莫致之，“这会儿他在前院会客呢，你先换身衣裳，我还带来了吃的……”

        看着莫致之脸颊上的伤痕和湿漉漉的衣裳，盛夫人心疼的红了眼睛，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夫君的狠心和不是。

        莫致之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给他做过衣服，为他准备过饭食，他就如同她的孩子。

        “夫人，我没事……”莫致之一动不动地跪着，牵出一抹笑，好让这位似母亲般关心自己的盛夫人不必担心。

        盛夫人正要再说话，身后响起一声低低的咳嗽声，怎么听都像是来人故意发出的。

        不必抬头看，莫致之也知晓来人是谁，垂眸屹然不动。

        盛夫人并不在意来人走近，她抚弄了抚弄衣袖，没好气道：“这里是家中，是我这个管家夫人说了算的地方，少在这耍你大将军的威风。”

        盛阳秋肃重的面孔马上出现少见的温情，负手陪笑，“才来还未开口，夫人倒先没由来的训斥起人，我哪里还敢耍什么威风。”

        盛夫人柳眉倒竖，将夫君扯到莫致之近旁，斥声责难，“你还觉得自己威风耍的不够啊，你自己看看，好好的孩子被你打成了什么样……”

        被相濡以沫的妻子劈头盖脸好一顿责骂，盛阳秋依旧陪着笑脸，“致之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说我这不是过来看他了嘛。”

        “你……”盛夫人被夫君的强词夺理噎住了话，交叠着双手与夫君面对面站着，却是一步也不肯让。

        莫致之百感交集，想劝盛氏夫妇不要因他而争执，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起。

        盛阳秋知晓夫人脾性，忙好言劝哄，“夫人所言俱有道理，我这便与致之详谈此事，也好对众有所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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