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的礼物
病房里一片死寂，罗曼沉默不动仿佛关机，卫璿站在一旁，气定神闲仿佛不存在。
一分十五秒后，罗曼才回答，“我难以理解你这句话。”
林漠低眸望着被子上搁着的浅蓝色宝石，深深感叹，“这是颗宝石级的蓝晶石，链条用的是机甲外壳那种蓝晶合金。”
她莫名其妙说的这句话，罗曼更听不懂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
“小队长说……他粉身碎骨这项链也不会碎，万一他要是葬虫腹，叫我记得把项链捞回来。”
林漠黯然叹息，终于缓缓抬眸望向了罗曼，“所以三百年前的项链，为什么会在永恒公司出现？”
罗曼摊了摊手，“你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所知范围……首先人类的记忆储存位置早在几千年前已经被掌握，但是关于记忆的管理问题，至今还没有被攻克，只能做到‘写入’和‘读取’。”
林漠想到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复制体，点了点头。
“当然也可以毁灭你大脑关于记忆的部分，但是指定删除某些关键词关联的东西，不是现代科学能做到的。”
罗曼凝视着林漠，话中似有深意。
林漠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罗曼离开之后，她立即更衣出门，卫璿想要陪着她一起去，被她严厉拒绝了。
她来永恒公司没多久，已经是医疗部的熟客，和医生打了招呼后，她按照老办法摸了一套装备，重新又回到了找到项链的那栋楼。
今天气象管理部门给第九工业区安排的是晴天，温度适宜，空气清新。这栋楼因为辐射原因被封闭多年，楼内全靠灯光照明，空气循环处理设备也有点陈旧，进入之后阴森可怖，仿佛有什么怪物潜藏在暗处，随时杀出来袭击她。
林漠逐层楼，每个房间逐一检查过去，不放过一分一毫，十四个小时之后，最后终于在九楼实验室的一间办公室里发现了异常。
这种实验室附属的办公室都是特种玻璃隔开，坚固到可以阻挡激光枪袭击，被利刃划了无数刻痕。
不太成形状的蓝星华夏字体，横竖左撇右捺，是……“木”。
或者说，是无数写不成形的“林”字。
玻璃、地板、桌面、椅背，到处都是同样的字形。
林漠找到最后一无所获，倚在门口缓缓坐了下来，这个角度仰头，无意间发现天花板上某处的灯光稍微有点不一样。
她的身体远比思想要快，刹那间奋力跃起，“无形之刃”已经挟着风声直击异常之处！
一抹暗蓝色的活物嗖地从灯影遮挡住摔下来，猛地钻进了办公室桌的缝隙里面，一只小小的触手慢了半拍，差点被林漠下意识追击而来的刀光砍断。
“小蓝？”林漠声嘶力竭地大喊，她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差点把防辐射的轻甲打开。
好在蓝色的小章鱼的触手猛地甩出来，阻止了她。两人，不，一人一章鱼隔着轻甲面具大小瞪小眼，犹犹豫豫地相认。
c3一直把这只蓝色的小章鱼随身带着，它可以变得极薄甚至挂在c3肩膀上伪装纹身贴纸，林漠回想上次见它，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看到c3从不离身的小章鱼，林漠悲愤交集，仿佛独自站在荒原上，寒冷仿佛有形有质的恶魔，将她死死攥在掌心。
从辐射区域出来，林漠按规定进入全自动辐射处理设备，清理后确认安全，才卸了轻甲，小章鱼已经沿着暗影藏进了她的口袋，迫不及待地贴上了她的手臂内侧。
小蓝：「你看到c3了？他现在怎么样？」
林漠：「我就是来找他的。」
小蓝：「没联系你……那就是好事。」
林漠：「他给我发了信息，说暂时不能在我身边」
小蓝：「……你看到那个怪物了吗？」
林漠：「……你看到他身上带着一条蓝色宝石项链吗？」
小蓝：「怪物身上是有一条……」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林漠站在永恒公司空旷无人的道路旁，突然想冲回去再看看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
小蓝：「你身体数据有问题啊，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林漠缓缓在路边坐了下来，也不管巡逻的警卫机器人远远的询问声。
「我害怕那是我的小队长。」
小蓝似乎有点不愿意，触手在她手臂上拧了一记以示愤慨，「你不是担心c3？」
「都担心。」
「虚伪……他俩打架你帮谁？」
「帮c3……拦着我的小队长啊，他下手可狠了，万一打死c3赔不起的吧。」
林漠与小章鱼用精神力交流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干净，缓缓瘫倒在地。
警卫机器人呼叫了医疗救援很快赶到，林漠失去意识前，还记得纠正它问题的荒谬之处，「他俩不会一起掉进水里的……掉进虫群里也只会大杀四方，不用我救……」
林漠梦里看到了c3与怪物打斗的场景，那个怪物有人类的形态，可是皮肤有甲虫的胶质光泽，两只胳膊变成了虫肢，面部的轮廓像是盖文、卫璿与罗曼的综合体，眼睛圆大而突出，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
这其实也不是打斗，全程都是怪物追击，c3拼命逃亡——他也许是害怕高辐射生物出去扩散辐射，一直在楼内利用地形优势周旋。
这场梦是c3的第一视角，所以当他精疲力竭，怪物的前肢将他卡死在地面上时，突然有一抹蓝光狠狠刺向了怪物的眼睛。
林漠认出这是小章鱼的触手。
血花飞舞，遮掩了视线。
这个梦境太逼真了，怪物的脸近在咫尺，令她心胆俱裂，脑海中瞬间有了一些离奇的梦境碎片，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还有很多破碎的信息。
林漠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脸——仿佛三百年前的旧档案里那张，那是她十四岁进入军队时照的，满脸稚气，眼睛里写满了不谙世事的懵懂好奇。
从培育箱里出生，在集中制学校里读书，然后进入军队，上前线打虫子。
林漠知道自己被选择出生，就是要成为人类的消耗品，参加一次战争能活着回来就够本，她这种一直战斗一直赢的，属于百万分之一的极少数。
怪物没有再靠近，甚至放开c3到一边的实验台上找东西，它用前肢将身体划开，往腹中倒了不止一瓶带有骷髅标记的药物，最后毫不犹豫地拿前肢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它是自杀的。
林漠突然看到了c3尽是血污的脸，他似乎在说，谢谢你，我得去制止那群疯子。
原来是小章鱼的视角。
大概是它能用精神力沟通的本领，让怪物与c3的意识有了联结，怪物在刹那清醒之后，毅然选择自我了断。
这个梦境太痛苦了，以至于林漠醒来时，辨认了好久才知道，自己又躺在病床上。
守在旁边的卫璿及时发现她醒来，立即呼叫医生，又轻声问她身体情况，喂她喝了一杯温水。
林漠身周乱糟糟的人来人往，她也不在意，专心用精神力与藏在她头发里的小章鱼交流。
「……总之，那天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联系不到c3，偷偷用你的终端呼叫他没反应。」
「……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们去找他。」
「要是他死了呢。」
「……我所在的小队，平均一场战争死15个队友，我不会哭太久的。」
「万一他变成怪物呢。」
「哦？那可太愚蠢了，我要好好嘲笑他。」
林漠的腕上终端突然有了新的消息，来自盖文王子，“方便回来一趟吗？关于c3。”
没有直接说葬礼就是好消息，林漠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点点希望的小火苗。
帝星核心区的外部温度已经调到了二十六度，这是一年中难得的夏日，林漠还穿着永恒公司员工的制服，显得格外愚蠢。
盖文专程邀请，罗曼亲自陪同，戒备森严的智慧生物管理局向林漠敞开重重大门。
向下的秘密电梯没有楼层，十多分钟才停下来，等待电子审查，门还未开的片刻，罗曼向她提醒，“做好心理准备。”
“现状到底有多坏？”林漠轻声问。
罗曼指了指电梯外，“真的很好奇你对他的感情……是朋友、战友，还是男女朋友？”
林漠心情不好，看他仿佛看到一个白痴，“这几种有差别吗？”
她抬脚就走，留着罗曼自我怀疑了至少一秒钟。
实验室的负责人卡萨维茨亲自来迎接，这位老先生今年已经八十多岁，须发皆白，见到林漠立即热情握手，表达了诚挚的感谢。
“c3先生情况特殊，我们准备进入下一阶段的秘密试验……盖文殿下说你很关心他，所以安排你来见一面。”
林漠心不在焉地说着客气话，然后随着卡萨维茨等人穿过几重试验室，终于最后一扇门打开，里面没有人。
宽大的试验台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立式培养皿，里面充满了各种颜色的营养剂以及人类的大脑。
各种形态的大脑。
标牌写着“c3”的大脑十分完整，连脊髓束都没有任何损伤，尾端纤弱的神经束甚至随着培养剂交换而流动，贴在培养皿壁上。
林漠下意识地将手按上了培养皿。
这个在实验室里是要挨骂的外行动作，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她的哀痛，没有人制止她。
林漠的意识世界瞬间打开，她看到c3站在面前，漂亮夏日晴空蓝眸中仿佛毫无波澜，手抄在兜里，表情是不情不愿，也无悲无喜，「我是不是看起来挺蠢的。」
四周苍茫灰暗，暴雨倾盆而至，将两人淋得仿佛落汤鸡，林漠扭过头，「是有点蠢。」
「我给你的那个金属还记得吗？它令我的大脑保存完整，可身体全都不能用了……他们准备复制一个我的身体，把这个大脑移植过去。」
「要多久？」
「盖文想给我配一个超能身体，耐打抗辐射最好不用呼吸跺脚能飞一拳打崩一艘歼星舰那种。」
「他是嫌你太弱，不能独自炸帝星吗？」
「你赶紧去永恒公司赚钱，也别忘记你曾经答应我的事……等你忙完回来，说不定我就有新的身体了。」
林漠见他耸了耸肩，双手仍然抄在兜里，似乎没打算拥抱告别，也低头看他的鞋尖，「什么事？」
「很多事！」
c3的语气不耐烦，他只丢下了这三个字，就瞬间消失了。
林漠站在自己的意识世界淋了很久的雨，也不知道后来说了些什么又怎么离开的，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返回永恒公司的专车上。
这次只有卫璿陪着她。
悬浮飞车自动驾驶，她和卫璿坐在后排，两人中间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浅蓝色盒子，金色缎带打着复杂、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什么？”林漠轻声问。
“c3先生留给您的礼物。”卫璿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窗外荒原的景色似乎与第一次来永恒公司时没有什么分别，天空灰紫迷离，白色残冰与黑色土地交错，一直蔓延到世界尽头，尽头处的帝星双曜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
帝星双曜明天还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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