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争执
午后,周府。
周悬习惯每日下朝回来后,先去书房待会儿,然后再进行别的事务安排,今日也是如此,这个时候皇帝应该和神武大将军董泽、兵部尚书一行人商谈,原本内阁大学士也应系数在场,但他为了避嫌,自称身子不适主动告退。
冯敬如老爷子还在家里养着,屈宣娶了周家女不便发言,鲍文华总是乐呵呵地一问三不知,王轶则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
这次无论说什么,也会把方铭举荐出来。
董临沏好了茶,毕恭毕敬地放到桌上:“主子,可想什么吃食?”
“厨房做个鸡蛋羹就好。”周悬端起那杯清茶,小心饮着。
“还是老规矩,放醪糟和红糖,炖嫩一点?”
周悬嗯了一声,眼看着那个人高马大的手下离开,阖上了门,才懒懒地把茶盏放回桌上:“我只要了一碗,你若想吃,自己找去。”
书房东侧坐落一处多扇的曲屏,上面是周家古今家训,用行书写就于白面上,除此之外,再无甚花鸟草木装饰。
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张俊美的脸从屏风后露出来,正是前些日子与其在迎翠楼吃酒的西门云,很放肆地笑道:“周大人好耳力。”
“闻出来的,”周悬靠坐在一张四出头式官帽椅上,“有脂粉味。”
西门云边走边嗅自己的袖口,略带疑惑:“周大人冤枉我,我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多少日,哪儿沾染了什么胭脂水粉?”
“大概是腌入味了,”周悬轻哂,“这段日子,你也辛苦。”
西门云肤色白净得像个女人,眉眼是如墨的美艳,怒时都带三分笑,平日里又爱簪花,自称是习得屈夫子的“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因而无论是扮作小倡还是歌姬,都从未引人怀疑。
“知道就好,不枉我对周大人赤忱的仰慕之心,”西门云挑起一边眼角,“长话短说,现在是有何事要吩咐我?”
周悬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是陛下眼疾一事。”
“不是花柳病吗,”西门云笑道,“靖王和景焕都是这样说的,脸部溃烂才要用面纱遮挡,眼疾不过幌子罢了。”
“不是,”周悬摇头,“是真有眼疾,还很蹊跷,等于说现在陛下眼里美丑不分,所有丑人都如同闭月羞花一般。”
西门云抚掌大笑:“你家小陛下真好福气!这有甚么不好的?”
“非也,现在担忧的是”周悬隐晦地看了对方一眼,“怕影响了圣上的心智。”
“这倒也是,若无丑女衬托,哪儿来美人如花隔云端?要是所见的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美景美娘,人早晚会变得疯癫,”西门云皱起眉头,“可我从未听说这等眼疾,还真有些怪异,你没去寻访一些名医吗?”
周悬摇头:“那些子江湖郎中也说不出甚么,我现在想的是,在花街柳巷,是否有这样的秘术,能迷惑男子心智,把无盐看做西子”
他揉着自己那条使不上劲的腿:“你常走马章台,或许会有所收获。”
西门云眨眨眼睛:“水党那里,没搜出甚么东西?会不会他们搞的鬼。”
大概是早朝跪的时间太长,周悬揉腿的表情有些吃力:“没有,水党那边还没太成气候,现在被我摁得差不多,就剩一点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董临在外喊道:“主子,我把鸡蛋羹送来了。”
西门云噗嗤一笑,略带讽意地低声说:“你这人真奇怪,又讲究又不讲究的,吃食上挑三拣四,但都不是什么山珍野味,净折腾些家常粗食。”
言毕,他站起来随意地拱了下手,就转身到屏风后面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董临端来一碗嫩嫩的鸡蛋羹,殷切道:“主子是在这儿吃吗?”
“不了,”周悬站起来,“去大厅里,你把宁妈叫来罢,我这腿今日又疼得厉害。”
然后主仆二人从书房离开,轻轻地阖上门,只剩下桌上的茶盏,还略微有一丝热气。
而此时养心殿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兵部尚书李仲芳正和王轶唇枪舌战,几挥老拳,屈宣鲍文华大眼瞪小眼,几位侍郎在一旁跟着吵吵,董泽一言不发,景瑛在高处龙椅上坐着,有些头痛。
而地上,跪着一个方铭。
李仲芳资格老脾气大,这会儿吹胡子瞪眼:“年青人怎可担当大事?没见樊由的例子摆着吗?”
王轶毫不客气地回呛:“孔融四岁让梨刘晏七岁举翰林,黄香九岁温席奉亲!自古以来有志不在年高,更何况当今陛下也是少年儿郎,李大人,你这是何等居心?”
“陛下英明有为,是那方铭可比的吗?岂不是拿烛光与日月争辉?”李仲芳嘴皮子更快,“王大人,你这是何等居心?”
景瑛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制止道:“好了,朕已知晓利害,诸位爱卿也先缓口气,吵吵了这么久,上好的绵州松岭都凉了。”
董泽听完,立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忙不迭赞道:“微臣是大老粗,鲸吸牛饮惯了,觉得这茶凉了也好喝得很呐!”
“把今年上贡的绵州松岭收拾好,等会都给董将军送过去,”景瑛吩咐一旁的海公公,“将士出生入死,朕心甚慰。”
董泽连忙跪下拜谢,又擦擦额头上的汗,才缓缓重新坐下。
他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久不在朝中,因而拘谨得很,这会又见几位大人吵做一团,给这个将军弄得简直坐立难安。
就因为是否要授兵方铭,替代樊由之职。
自从景焕樊由投奔北狄以来,朝中上下惴惴不安,唯恐这个时候蛮人趁机抢掠过来,结果已经过了快一个月的功夫,边境那里却风平浪静,什么消息也没有。
兵部的意思是派遣两朝老将于忠出马,此人与北狄交手多年,熟悉边境战事,只是年岁渐大,随着董泽一批将领的成长,已经告老还乡,现如今朝中出此大事,于忠老先生已经上书表示,愿意重归沙场,横刀立马保我大齐江山。
但内阁表示于忠将军年龄太大,早已离开战场多年,此行风餐露宿身体难支,需要年轻将领接班,方铭已有战功,又对朝中忠心耿耿,是此行不二人选。
“他母亲是鲜卑人!”李仲芳高声喊道,“请陛下三思!”
剩下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仲芳向来心高气傲,自诩朝中清流,与周恪延等一帮子老学究交好,自然对周悬这种外戚党有些看不上,因而这话说得也不怎么客气,毕竟之前介绍方铭时,周悬可是称呼其为自己的亲外甥。
景瑛隔着面纱,再次看向那个跪着的年轻人。
上次沛德武场相见,自己已然知道那人母亲是异族,因而才会生得这样高鼻深目,与中原人有很大的区别,只是嫡母为周悬的胞姊,才有了外甥这一名号。
殿内因为自己已经沸反盈天,方铭跪得仍腰杆笔直,只是垂着眼,一言不发。
面纱外,景瑛还是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也不想再听几位在那吵嚷,于是喟叹一声,把包袱扔给董泽:
“董将军,你怎么看?”
董泽:“”
他一向嘴笨,这会旁边几位官员都目光炯炯看向自己,于是忙抱拳道:“臣、臣不知,但如若可以,臣愿带兵守卫边疆!”
“不可!”李仲芳第一个反对,“董将军是镇守后方的,怎可去前线?”
王轶也皱眉道:“更何况现在北狄并无侵犯迹象,之前屡屡骚扰边境,现在却没什么大动作,因而需要更为精力充沛的年青将领守卫才行。”
“啊”王轶冲董泽拱手,“董大人也正值壮年,只是需定军心,出行一事,方铭更为合适。”
景瑛眼瞅着又要吵吵起来,就看向那个年轻人:“方铭,你怎么看。”
方铭先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然后抬起他那英俊的脸,浓密的长睫毛下面,一双眸子黑不见底:“微臣实在惶恐。”
“李大人和王大人都心系社稷,说得有理,臣心中明白,只是”
他犹豫片刻,又低下头:“微臣的母亲,是鲜卑地位低下的奴仆,生下我后,她是被族人,也就是自己的兄长杀掉的。”
那明显比汉人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抖。
“他们允许女人被卖出家乡,却不能容忍她生下异族的孩子,认为混杂了高贵的鲜卑血统,”方铭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微臣自小到大,由于这容貌吃了不少苦头,幸得家人怜悯苟活至今,现在我并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能四海升平,家国平安。”
他一拜到底。
见此情形,王轶也跟着跪下:“启禀陛下,方铭所说句句属实,他十六岁参军以来,立下汗马功劳,十二年间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一步步凭借军功成为游骑将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景瑛沉默了一下:“这也是首辅的意思吗?”
王轶斟酌了片刻:“周大人自从上次举荐不成以来,就再未提及此事,微臣也不知是否现如今他怎么看”
“家中可有亲眷?”景瑛问道。
“三年前成了亲,至今还未有儿息,”方铭犹豫着说,“拙荆是之前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位卖油女子,无父无母的,跟了臣好几年。”
李仲芳顿时来了兴趣:“卖油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看不出方大人有这样一段情缘,真是性情中人。”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方铭脸上,终于微微涨了点红。
“如此也好,”景瑛点点头,“成家立业后心也安定下来,你们先退下吧,朕跟董将军再说几句话。”
言毕,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位也都住了嘴,依次离开殿内,偌大的养心殿一时又安静下来。
“人都走了,你跟朕说句实话,”景瑛从龙椅上下来,“这个方铭是否能用?”
董泽连忙站起来,由于面纱的遮挡他看不出陛下的表情,想起之前流传的小道消息说圣体有恙,实在吃不准陛下的意思,难道大老远把他叫来,就是为了商讨边境用人一事吗,于是思索再三,还是遵循了自己心意说道:“虽然之前并没有接触,但臣也听闻方铭此人,说是一个难得有才干的将士,因而陛下不妨一试。”
“臣子的才干其实并不是首要的,”景瑛已经慢慢走到他面前了,“最重要的,是一个忠字。”
“董将军,”景瑛站定,他比董泽略矮一些,身子骨又单薄,但气势上明显压了对方一头,“朕有事要问你。”
来了。
董泽抬头看向景瑛,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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