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客栈(五)
阳光之下,树梢明晃晃地挂上一盏灯,是昭昭的。在风中晃晃悠悠,飘扬的红穗子让人移不开眼。
“昨日你问了我一箩筐问题,我忘记告诉你了,擦伤药一日早晚两次外敷。”
两人肩上都盛满金黄的日光。
少女坐在亭廊的檐角下,双腿不停地晃荡,随性地仰起头看他:“好,知道了。”
明明是她仰视他,可她眼中有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双手支着栏杆,歪斜着头,睨着少年。实在是有种带着侵略性的张扬,所以即便是仰视,也成了画面中强势的那一方。
他扬长而去,漆黑的披风呼呼响。她没戴兜帽,冷得径自走回了楼。
……
明鸢刚出了街拐了道弯,就遇到了一个笑靥盈盈如春风的身影。藕荷色衣衫的女孩穿戴整齐,戴了白色的兜帽,整个人看起来机灵又生动。
明鸢手里还抱着几幅未拆封的画卷,正往清风楼里走,碰上了柳溅玉,便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
柳溅玉很早就看见她了,笑着迎过去,见女孩怀里抱着几幅画,好奇地拿出来看看。只是还被绳线裹着,无法展开。
“柳姐姐!”
“这是什么啊?”她指着女孩怀中揣着的两三卷轴。
“这个是我阿爹一月前订好的画,只是没有差人来送,我来给他跑腿儿。”
她瞥了一眼那两三副未拆封的画卷,光是看上去就十分精致。画面用的是白绸缎,光滑而柔软,在阳光下像嵌了金丝,流光溢彩的。
卷轴大概很宽,不算长,所以卷起来放在女孩怀里也不显得违和。
柳溅玉道:“好漂亮,一定花了许多钱。”
其实钱财对于明鸢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不为钱财奔波,也没为金钱发愁过。
所以她漫不经心地笑答:“也没有很多,我阿爹喜欢收藏水墨画。”
见柳溅玉沉默,却忍不住一会抬眸看一眼她臂弯里的画,明鸢抿抿唇,主动开口:
“柳姐姐,你要是喜欢的话,下午酉时来清风楼找我和昭昭玩吧,那时候我应当已经放课了,我找阿爹多拿几幅画来给你看。”
街边浩浩荡荡地经过一行人。
雾怀昭戴着帷帽,瞠目地看着一群队伍走过。
马车里载着的人不知是什么来头,大概位高权重。光是马车前后的随从就有二十几号人,为首的正高声吆喝着:“避让!”
昭昭还真没见过这架势,在一众人群中,探着头好奇地望。
两匹汗血宝马气势汹汹地赶来,身后拉着的是四面丝绸包裹、白纱帘飘扬的马车。马蹄声不绝于耳,连带着马车四角挂着的风铃哗啦啦的响,飞快地掠过两侧挤满了人的长街,溅起阵阵沙尘。
怀昭头上的白纱帷帽,在人潮拥挤的街边很不方便。
这样热闹的场面,人流拥挤成一团,怀昭不知被谁挤了一下。少女一个没站稳,往前踉跄几步,整个人向前一倾,一个人单独地摔出了人群之外。
肩后的黑发扬起,擦过身后人的眼,那人惊呼一声。
空旷的长街,原本安静,只有两侧忍不住好奇的人群。这时突然乱作一团,挤的嚷的,还有乱骂的,车行得很快,昭昭一头雾水,帷帽被吹落,干净的帷幔沾了沙尘。
顿时一片狼藉。
她像枝被人掐断了茎扔掉的花,骤然甩在地面上,手掌心着地,火辣辣的疼。
“这是哪家的姑娘,不要命了?!”
马车边骑着马的随从甩着长鞭怒斥,与身后嘈杂的嬉笑声融在一起。
拉着马车的汗血宝马惊叫起来,扬起前蹄。
只那一刹,昭昭似乎听见身后有人讨论:“惊了贵人的马车,这姑娘可是惨了……”
是呀,这样有来头的人,若是因为马惊了,摔坏了,手下的人可就饶不了这姑娘了。
不知从哪奔来一抹红闯进她单调苍白的视野,擦过声势浩大的一行人,马背上的黑色身影逆着风,在马车驶来的前一刻,一把将地上狼狈的茫然少女捞上了马。
一瞬间两人衣袂纷飞,沙与雾迷了眼,少年高高束发,在身后飘扬。
嬉笑声、怒喝声、车轱辘吱呀吱呀地轧过、马蹄的哒哒声,在这一刻凝结,渐渐消失。
昭昭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清风拂面的呼呼声。
她无意间冲撞了浩浩荡荡的马车,情急之下,被这个熟悉的少年一把扯上了马,在众人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狂风席卷,少女捂着眼睛不住地咳,身后少年轻盈的声音响起,语气又很强硬:“摔疼了吧。”
这句话,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在幸灾乐祸?
少女眼眶酸涩,眼泪打转,却没心没肺地笑出来,带着些哭腔:“疼死我了。”
他扶稳她晃晃悠悠的身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雾怀昭,多了一次救命之恩,你要怎么回报?”
她忍不住在想,为什么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他还能好整以暇地向她要回报。
可是偏偏,她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是第一个来的。
他一字一句地轻笑说:“不过凑巧,我不求回报。”
“但是,下次不许出来乱跑,也不许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凑热闹……”
昭昭狂点头,手还握着拳,刮破了掌心的滋味疼得她龇牙咧嘴。狂风中,他在笑,她蹙眉。
他想,她真的很细皮嫩肉,原来摔了一下,也会疼得这样难受。
爱凑热闹又爱玩,有时候张牙舞爪地像个小虎崽,有时候又因为一点小事脆弱得像的琉璃娃娃。
奚让敛目,大概是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连他最近都没察觉到。
屋内灯火通明,圆床被半透明的纱帐包裹。屋里点上了茉莉香,地铺白玉,窗子掩上,密不透风,房间内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精致的水晶灯挂在妆台上,旁边还卧着一只雪白的长耳朵兔子玩偶,显得滑稽又可爱,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柳溅玉来不及走进小阁,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醉,华丽而精美的布置入了她的眼,实在是震撼。
似乎,处处都带着茉莉香,处处都镶着翡翠琉璃。
阁内的一砖一瓦都像用琉璃盖的,光彩夺目,照得她睁不开眼。
这就是大小姐的闺房?
……
明鸢披着藕粉色的披风,颈边毛绒绒,坐在柔软的床榻边,床帐边镶着珍珠,帐幔自然地落在她肩上。
她披散头发,笑着喊柳溅玉:“柳姑娘来呀,这里有手炉。”
柳溅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阁内流光溢彩的摆设,看得她头都快晕了。
靠近明鸢手边的暖炉,周身温度骤然上身,暖洋洋的。
柳溅玉热得脱去了兜帽,“你不热吗?”
“我生来体寒,所以屋内才放了许多取暖的摆设。往年冬日,我连出门都要揣着手炉,不然就会着了风寒。”
柳溅玉恍惚的点点头。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她自小生在极北之地,小时候的家就是一个小木屋,屋内也要裹着袄子,靠近炭火才能觉得暖和。
那时候寒风一刮,小木屋便摇摇欲坠。她七八岁的时候就去上山砍柴,家里的事由哥哥照应。哥哥比她大一些,懂事也早。她偷懒躲起来不去干活的时候,哥哥总要多干一份活。
可是那时候她很不懂事,常常惹得哥哥不高兴。再后来,那镇子上闹了妖怪,妖怪总在半夜抓小孩来吃。镇子上的人不出一月全都染了恶疾,柳溅玉的父母也不例外。
哥哥失踪了,她自己活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神界过得好好的。偶尔梦魇惊醒,她会把元澈神君高挺的背影当成哥哥。可她却从没想过要找哥哥。
她不想过苦日子,所以把后来的日子过得心安理得。
明鸢见她恍神,随手拿了把扇子给她,关切地问:“柳姐姐,你是热了吗?”
柳溅玉渐渐回过神来,环顾一遍如同琉璃宫殿的少女闺房,心中恶劣的情绪如同藤蔓,渐渐攀上了整颗心。
一头雾水的少女无意一问,又正好踩到了她的雷点:“对了,柳姐姐,你家住哪儿啊?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冷笑一声,明鸢没听出来她话中的不屑:“我原先就住在长安,家里的宅子有你这阁子好几个大,若不是妖鬼作祟、天下大乱,我又怎会流浪在外,跟着他们降妖除魔。”
柳溅玉双手抱臂,语气轻松,明鸢略微惊讶,心思却不放在前半句话:“降妖除魔有意思吗?昭昭跟我讲过她捉妖的故事,可精彩了。听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想去凑个热闹。”
“有什么意思?妖魔鬼怪都长得面目可憎,每次打妖怪,我都是躲在最后。这档子事,我才不想动手参与。”
明鸢一脸真诚,眼睛闪亮亮:“你不觉得捉妖打怪行侠仗义这种事又酷又拽吗?要是可以,过两年我也要学画符,为民除害、降妖卫道!”
女孩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背着剑出去捉妖。
柳溅玉暗自腹诽,也怪不得她会和昭昭玩得那么好,两个人都是张扬恣意的性子,又都喜欢捉妖打怪这种刺激的事。
柳溅玉低着头捯饬手中的兔子玩偶,漫不经心地说:“雾怀昭每次捉妖的时候,也都像你这么激动。”
明鸢倒没在意这句话,飞快地跃下了床,提着裙子找来张纸,唰唰地写了一行字。
“溅玉姐姐,我给你一个我们府邸的地址,就在芙蓉镇,以后若是还有机会,你可以来找我玩。”
原来她不止这一个住处,在芙蓉镇上还有一个宅子?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柳溅玉几乎惊诧地问。
“清水楼是阿爹经营的客栈,只是因为我时常在这里玩,阿爹才专门修了这样一间阁子给我。”少女语气很随意,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原来,这间令她震撼的暖阁,仅仅是她玩累了的一个休息场所?
柳溅玉懒懒地接着少女递来的纸条,字迹很工整,她随手揉成团装了起来。
微风刮过,吹得纱帐浮动。
明鸢从柜子里取出两块麦芽糖,递给少女一块兔子状的。
“你很喜欢兔子?”柳溅玉问。
“这个是昭昭送的,”明鸢指了指她怀里的小兔玩偶,“这个也是她的。”
柳溅玉骤然抬眸,问道:“今天她去哪了?刚刚没见到她人。”
“不知道,她不是总跟着奚公子出去,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吗?”明鸢把另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
“她为什么总缠着他?”她蹙眉问。
“啊?”
明鸢怔愣两秒,“他们不是朋友吗?”
“她朋友可真多。”少女阴阳怪气地说。
明鸢被她这话一噎,半晌无言。
“我觉得昭昭对我的态度怪怪的,你不觉得吗?”柳溅玉看着她,认真地问。
“是…是吗?”明鸢知道昭昭和她早就认识了,却也从没打听过她对她的看法。
“她好像很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和奚公子讲话。”
“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奚让也不太待见我。”
明鸢从无言以对,到黛眉紧蹙,只用了两句话的功夫。
她这才察觉,这个柳姑娘,为什么对昭昭字里行间总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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