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闹鬼（九）
邪魔借口探路往林子深处走，发现布下的法阵早已让人动了手脚，现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它怒气横生，又惊恐，一时间想不了那么多，打算临时再做一个。
一行人哒哒的脚步声却越赶越近，邪魔如临大敌，慌了神，竟是连章法都忘了，被半成品禁制的攻击掀飞，直直飞了几米远。
众人赶来时，少女仰倒在地，衣带缠绕，发钗掉了一支。它狼狈地爬起来，捡起发钗，又被脚下裙带绊倒，脸朝地的摔去。
昭昭在地窟看得直发怔，杏眼一瞪，黛眉一蹙，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恼的是它这一摔，毁了自己的形象；可笑的是这邪魔手忙脚乱的模样真是狼狈，没半点她的潇洒。
那股乐劲过去之后，昭昭突然又觉得直紧张，他们万一真着了这邪魔的道怎么办？
“雾怀昭”拍拍屁股爬起来，人群已然行至她面前，喻则正要扶她一把，听见身后女孩在咯咯笑。
柳溅玉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幸灾乐祸地瞪它一眼。不巧被喻则逮住，他疑惑的眼神留在她身上，看得她顿时紧张起来。
蓝衣少年黑瞳平静地上下打量着她，上挑的眼眸带着几分盛气凌人，贵气又咄咄逼人，他声如珠玉碰撞，问道：“你笑什么？”
柳溅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自觉不占理，便低下头去。可看到“雾怀昭”嘲弄的表情，又叛逆地扬着下巴，冷哼一声怼道：“她自己摔得那般狼狈，难不成怪旁人？奚少侠难道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
柳溅玉见过他捉妖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有些惧怕他。而此刻她强词夺理，生怕他真要打自己，便顺势躲在喻则身后。
昭昭：“？”
有本事你别躲？
她此刻真想魂穿褚奚让，给她揪出来。
不过好笑的是，旁人并没有动手，这邪魔倒是使了些伎俩，可怜巴巴地说自己被石头绊倒了，现在崴了脚，走路都疼。众人看着眼前少女梨花带雨，不禁有些怜惜，再看柳溅玉，就觉得她冷血又烦人。
柳溅玉气得攥紧拳头。
她什么时候这么能装了？
假昭昭很是会模仿旁人，正如模仿昙娘那般，学着柳溅玉的样子哭哭啼啼，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演得更动人。
邪魔用着昭昭的躯壳，只能遵循小姑娘的做事方法，干什么都不舒畅，又让人坏了正事，正憋着一肚子气，看见这少女贱兮兮的样，便要拿她撒气。
看谁装的过谁咯。
昭昭在镜子这边看着，觉得实在解气。
这邪魔还算帮她出一回气，看他们两个斗智斗勇，实在有趣。
要是她自己，遇上这等糟心事，定会直言怼回去。至于众人的看法——不重要啊，觉得她讨厌就讨厌呗，反正她出气了，爽的是她，气的是他们。
其他人是觉得，为了柳溅玉而跟雾怀昭作对，实在不值当。惹了雾怀昭，再让她教训一番，找那气受干什么。
况且还有凰雎音这个极其护短又惹不起的存在。
柳溅玉这人一向能说会道，又善于卖惨，博得一众同情。该装可怜装可怜，该强势就强势，真是时时刻刻都两副面孔。
偏偏她想让谁不如意，就爱给人家找茬，闹得别人不愉快，又拿她没办法。
也不知怎的，旁人见到她这副样子，都或多或少忍一些，但倘若被她惹的那个是雾怀昭，就一分也不想忍她，该骂就骂，直率又坦荡，因此这份诡异的“勇气”也让人觉得佩服。
有人被她打动，听信她搬弄是非，气冲冲来质问昭昭。
雾怀昭倒觉得无所谓，放话道：“信吗？信就别来问我。再来烦我，连你一块打。”
于她而言，柳溅玉其实就不算什么，仙术也不会，自保都难，只能巴巴地跟在什么神君少主的身后。这样一想，倒也合理。跟那些神殿里的小仙娥没什么区别，就是烦人了些。
有些人的伤害，是背后捅你一刀，像柳溅玉这样，就是见你就踩你一脚。虽然无大碍，但久了总会烦。跟身上藏了个小虫似的，冷不丁蛰你一口，又痒又疼，烦不胜烦。
因此雾怀昭便这样跟她杠上，杠了一段时日，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值当。山鸟与鱼不同路，他们不是一路人，跟她较劲干什么。
……
其实柳溅玉碰上雾怀昭这硬茬，被教训得足够了，也不敢再对她怎样。只是没想到，她心中不忿耍几下小聪明，故意笑几声挑衅，也能让人逮住。
看见少女委屈的模样，明鸢实在感到气愤，便一把拉走“雾怀昭”，安慰道：“神经病一个，你跟她置什么气？走，到前面过了竹林，我带你坐马车。”
邪魔不想跟柳溅玉纠缠，也没多想，就很乐意地答应了大小姐。
两个人肩并肩说了一会话，邪魔跟不上小姑娘的思维，只机械地应和着。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经过竹林，唯独褚奚让走得慢些，和“雾怀昭”并排走，跟在众人之后。
周身围绕一股紧张的压迫感，邪魔不好说什么，便战战兢兢地跟着走。
它还在心里盘算怎么给大众下套子，可现在身边有个人寸步不离，一双黑眸像能洞察一切，总让它觉得惧怕又不自在。
这时候，众人已然走了老远，与二人拉开距离，两个人孤零零地穿梭在竹林里，早没了方才众人挤在一起说笑的热闹。
冷清的寒风掠过，竹叶簌簌响，天幕湛蓝，周围宁静，这微动的竹叶声响便显得格外诡异。
其实和一只不知修邪术多少年杀人无数的邪魔走在一块，该怕的是褚奚让。
可笑的是现在瑟瑟发抖的竟是邪魔。
大概是心虚的作用，邪魔一方面想着自己的计划，一方面提防着身边的少年，心绪如麻，忐忑不安。
原本融进人群中离他远些也就罢了，现在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行。邪魔实在忍不住，说要快些走，提起裙子开跑。
可它刚迈开腿，就被少年摁住肩膀，一把拽了回来，邪魔觉得不可思议，男女大防他不知道吗？竟然还这般用力拽它，它现在可是个姑娘家。
“雾怀昭”抬起一双清润的眼眸，在阳光下如发间熠熠生辉的珠宝般闪烁。发髻上缠绕的月白色发带飘扬，黑发披肩，白肤红唇，实在是让人晃眼的漂亮。
它盯着那只摁着它白皙修长的手，蹙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抖什么，很冷吗？”少年垂眼拽拽她的外袍，捻了捻试试薄厚。又骤然抬眼，目光如刀尖般锐利。
面对少年如质问般的语气，少女稳住自己的身子，平稳呼吸，摇了摇头。
邪魔甚至有了直接跟他撕破脸的想法。
此地人少空旷，把他杀了也很简单，只是怕有了杀意身上妖气太重会引人起疑心。
可这时候它忍无可忍，实在不想再跟他装下去，回想自己这一生何时这么屈辱过。
褚奚让将外袍脱下，用一条带子系在她身上披着，宽阔的墨蓝色衣衫如同披风般挂在身上，少女只觉顿时暖和了许多。
邪魔一惊，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在关心它？
不不不，关心的是雾怀昭，和它有什么干系。
不过毕竟这衣裳是披在了它的身上，它便也心里舒坦了许多，对他生了不少好感。
他也是只妖鬼，和他们不同路，若是它心情好，说不定剩下的精魄还能给他几个。
如果能和他联手……？
邪魔茅塞顿开，忽而有了个新想法。
它正欲开口问，套他的话，试探他的想法。
可下一秒，他倏忽笑了，唇畔梨涡显露，如同清水荡漾开来。可他眼神冰冷，如同河面结冰。
少年脸上有种玩味的戏谑，邪魔顿时有些不妙的预感。
“你是谁？”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神镜的画面停留在少年给少女披上外袍那一刻。
昭昭悠闲地躺在软榻上，忽而察觉不对劲，骤然站起来，还不等她做什么，那冒着寒光的镜面波纹生了裂痕，顿时碎裂，“咔嚓”一声，化为烟雾消失殆尽。
昭昭大惊失色，神镜碎了？
神镜这一法器便是雾怀昭一早在神界就学会用的，原理也很简单，神镜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神灵之气，便靠着灵力寻找身上有她气息的人，她在这一边便可以空间连通般看到对方所在情景。
原本昭昭用这神器盯着邪魔很是方便，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她不由得又后怕起来。
邪魔莫不是发现她了，又动了什么手脚？
她疑惑许久，冷静下来，忽而又想起神镜破碎前那一刻的情景，暗自腹诽道：褚奚让给它披衣裳？
他真没看出来那不是她？
就算是对她，他也没这样过啊。
少女在地窟里踱步，一股紧张蔓延开来，又有些愤懑，各种负面情绪将她包裹。
她重重哼一声，往后一仰，躺在软榻上不再去想。
邪魔幻化成的少女身躯已被他缚住，周身寒风不断，一阵阴冷邪气蔓延。冷风卷起地面落下的竹叶打着旋吹，呼啸的风声掠过二人耳边。
邪魔冷笑一声，彻底放下伪装，哪怕用的还是怀昭的面容，这神情也显得有些邪气。
“奚少侠真是好眼力呢。”
它勾起红唇，笑得猖狂，斜着眼瞪他。
少年歪着头，嘲讽道：“你也是千年大魔了，那法阵做的实在有些粗糙，一击就破了。”
邪魔咬牙切齿，立即揭穿他：“是啊，还不及你一只刚即三百岁的小鬼。”
他微蹙眉，露出懊恼的神色，重复道：“三百岁的小鬼？”
邪魔干脆也不再跟他搭茬，将妖绳挣脱，整个人腾空而起，裙摆扶风绽开，一头乌发飘散，一阵妖风席卷。
它长大瞳孔，可笑道：“你知道在这片荒无人迹的地方，我杀了你有多容易吗？”
下一刻，周身顿时一股更大的邪气横生，黑雾升腾，巨大法阵将其包围，天幕红光显现，风卷着竹叶在空中打旋，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而对于妖鬼出身的邪魔来讲，更多的是一种压迫感。
邪魔这才察觉自己被耍了。
他早有准备，这不是一般的法阵。
邪魔发觉有异，顿时慌乱，往后颈一摸，是枚泛着邪气的法印。
果然。
褚奚让给它披上衣服的那一刻，擦过它脖颈，便是为了这个。
那是枚与法阵相呼应的法印，妖力牵引着它，只能任他摆布。
“面对她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不忍下手。”
邪魔的化形术顿时失效，露出本体，人形黑烟在空中飘浮，模样极为骇人。
“你算计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你破我阵不说，还给我下套子！？”邪魔歇斯底里地喊道。
在它看来，它并没有得罪这少年，反正他也是个鬼体，又何必管这闲事。
“那又如何？”
褚奚让周身一股杀气围绕，黑眸映着法阵的妖气，学着它的语气笑着模仿道：“你知道现在，我杀你有多容易吗？”
邪魔被这话一噎，气得心堵，正欲张口反驳，却又觉得他说的是事实。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
符箓法诀，都是他的一个幌子。
凭他的力量，还需要用这些吗？
……
被周围与它相冲的邪气围绕，邪魔惊疑不定。
褚奚让最后和它说的一句话，是问雾怀昭在何处。
邪魔仍旧嘴硬着，嗤笑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会妥协？”
少年仰着头，冷静地看着它，眼中戾气横生。
它身上黑烟又大了一圈，大概是怒火中烧，尖声喊道：“她在何处，你永远都别想知道，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邪魔猖狂一世，没想到为了一时贪心，走错了路，便要因此丧命。
可它杀过太多人，修习邪术，死不足惜。
褚奚让没什么可跟它浪费时间的。
顷刻间，法阵中邪风席卷，这时的风加了妖力，如同万千刀刃刮过，邪魔被妖力牵引控制，拉向阵心，也体会到一次被操纵的感觉。它痛苦不堪，邪气钻心，组成它的黑雾暴涨到两倍大。天空红光弥漫，地面上早已是满目疮痍。
漫天的红光下，两股邪气掺杂萦绕，施法的声音怪异，那黑雾越涨越大，一边承受着刀刮般的法力伤害，一边承受着体内灌入的邪气。最终那魔体难以忍受，在痛苦中消散。
邪魔消失殆尽，魔气也一下子被清除，仅剩飘散在空中的邪力。法阵被他所收，竹林一片狼藉，他使了个术法清洁。
红光与邪气消散，天边湛蓝一点点蔓延，洁净的浮云遍布，恢复至原本的模样。
少年掸掸衣角，他第一次使出这样大的法力，已是精疲力竭，迈开步子往回走，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其实他本可以和神族一齐除魔，却偏执地独自担下重任，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神族除魔天经地义，可他一只妖鬼掺和什么。
邪魔也不懂他为何如此。
他想起两百年前，被凡人父母收养时，照葫芦画瓢地学画符念咒，第一次有了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的想法。
又想起那个熟悉的少女明亮的眼眸，她坦荡直率，执剑除妖的身影勇敢坚毅，于是跟着她，他也尝到几分捉妖打怪的快意。
……
一阵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支撑他走出竹林的，便只有那个要找雾怀昭的念头。
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众人安然无恙，就只剩下昭昭了。
她被邪魔抓走，一个人孤零零地待了这么些天，是不是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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