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闹鬼（十）
回清水楼后，褚奚让在前院碰见跌跌撞撞乱逃的昙娘，他认出她，将她拦下来。
昙娘一紧张，结巴道：“少……少侠？你们都去哪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褚奚让蹙眉，疑惑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全楼的人都走了吗？
昙娘额上出了汗，慌张道：“我……我一醒来就在此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慌，好好说。”
待到昙娘平稳呼吸，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自兔子精一事便失了忆，醒来便像被人扔了一样躺在树丛里，客栈空无一人，寂寥得古怪。她四处走走，又碰见更古怪的东西。
听到这里，少年一惊，忙拦住她，黑眸璀璨如宝石。“你等等，刚刚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昙娘原本胆子就小，这时候又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后院第五棵树下，有一个奇怪的印记，触碰似被火燎……”
碰了像被火燎似的。
褚奚让愣了半晌，忽而想到一回事。
邪魔的印记？
原来这是它的禁制。
他嘲弄般骤然一笑，这邪魔是有些手段，可行事太潦草又太轻敌，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他转身离去，衣摆被风吹得呼呼响，忽然想起留这妇人一个人太过危险，便随口道：“你在此处等我。”
昙娘瞠目结舌，不解地问：“少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少年身影挺拔，声音也染上几分坚毅：“救人。”
昙娘这一生循规蹈矩，自幼知书达礼，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现在心生忐忑，在原地直直怔住了，不敢走动一步。
这是昭昭被困魔窟的第五天。
她恢复神力以后，举起斩妖剑试着突破邪魔的禁制。可她找不到突破口，便像无头苍蝇般乱砍，剑气横飞，最后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无用。
她雪白的里衣有些脏了，神情恹恹，盯着一个角落，眼微眯，眉一蹙，一副烦躁的架势。
在这不见天日又狭窄的地盘关了段时日，她被压抑得喘不过气，只靠墙边的两盏明灯照亮。偶尔让那仓鼠翻几个跟头给她看，或是变几个术法玩，但时间久了总觉得没趣。
她其实，是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后来便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
昭昭歪斜在软榻上，捏着花瓶里一束自己变出来的普通蔷薇花，漫不经心地掐着花瓣，汁液顺着她的手腕流，她掐一瓣便嘀咕一句：
“什么时候那个邪物才能想起来我把我带出去？”它出去了几天，一次也没回来。
“喻则那伙人若是来救我，一定可以打败邪魔的吧。”
“用我的脸还绑架我，真是岂有此理。”
“……”
不一会，地上洒落数瓣被她掐落的花瓣。
她又不满地哼一声，头一抬，嘟着嘴道：“若是在神界，阿凰和少雎姐姐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我，肯定早就来找我了。”
“对，传音珠。”她连忙唤出传音珠帮她传音，可那东西毫无反应，像被人封印了似的。
昭昭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地方是邪魔的地盘，沾了它的魔气，与灵气相冲，便阻碍了传音术的仙力。
她又懊恼地坐下来。
她说了这么久，压根没想起来那个少年。
昭昭不知不觉在失落与烦躁中昏昏睡去，地窟潮湿，但毕竟有法力加持，温度还算舒适。
梦里，还是她在神界的时候，那年她刚满一百岁，众人给她过生辰。
这生辰宴自然是少雎举办的。
每年的生辰，知道昭昭爱热闹，她都会花功夫为她设个宴，来人都是与她相识的同辈女仙。阿凰则大力投钱，布置得花里胡哨，也深得小姑娘的心意。
昭昭自作主张地掐了个诀，往空中投了几个小烟花，笑吟吟地许愿说：“我要闯荡江湖，降妖除魔！”
阿凰蹙了蹙眉，“原来你竟有这样的志愿。”
她知道她一向喜欢那种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华丽的衣裳、各类簪钗珠宝，还有熏香。她这次给她捞了颗夜明珠，闪闪发光，流光溢彩，本想等她说完愿望以后拿给她，没想到她竟想的是仗剑江湖。
少雎倒没说什么，教了她两招剑术，然后又笑着说：“若是有打不过的妖怪，你就来找我们。”
阿凰把下巴一抬，骄傲地说：“是啊，我们空桑的神族就没有受欺负的。”
……
阿凰模样生得端丽美艳，尤其是那双眼波流转的细长眼，最为动人。
她在外名声不好，可昭昭比谁都清楚，她仗义又豪气，护短得紧。
少雎一向沉稳得体，待人柔和，又有股韧劲。像昭昭的一些基础法术，还都是她教的。神族慕强，心生崇拜境主的人不在少数。
少雎与阿凰年少相识，一个是独当一面的空桑境主，一个是空桑的“战力天花板”，渐渐成了仙境鼎鼎有名的两巨头。
昭昭从小被这样的二人看着长大，又因年龄小常被照顾的缘由，性情愈发大胆张扬，虽很坚韧，却很少吃过苦，如今碰上这种事，实在是心闷气短。
因而在梦中就一抽一抽地呢喃，眼角湿润，又鼓着嘴，很是气愤，跟凡间受了委屈奔向父母的小孩子一般。
下雨了。
雨声潇潇，冬日的雨冷，这股凉意一直渗透到地窟里。
昭昭虽淋不到雨，却也睡得十分不安，在睡梦之中辗转反侧许久。
凡间除夕将至，人们心情舒畅，镇子被一股轻松的氛围萦绕。
一场雨冲刷了先前所有的不安。
客栈的那些宾客，想必此时也已被捉妖团送上客船启程出镇。
芙蓉镇猖狂横行的妖魔被修士除去大半，剩下的小妖小怪现也不敢出世张扬。
镇上的其乐融融中，只有一处与这情景格格不入。
一道身着劲装的黑影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孤单，少年额前发丝濡湿，衣袂飘浮，劲风在衣衫中穿梭，人却站得格外直。
耳边爆裂声轰隆依次响起，少女背上被贴上一张符，睡得安稳。
凉丝丝的雨珠落在她鼻梁，又滑至鼻尖低落。
此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只下意识往那怀抱中缩了缩，胳膊搭在他肩上。
昭昭几乎是在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胸膛的一瞬间惊醒。她根根分明的眼睫覆在黑白分明的眼眸上，顿然惊呆的模样有些娇憨。
她伸手摸了摸鼻梁，是雨水。
下雨了？
昭昭向上抬头，看见了在头顶为了遮雨撑起来的衣袍，看见了熟悉的点漆眸和白皙的脸庞，看见了那少年的目光打在她脸上。
那衣裳将她裹起来，余出的部分撑起来遮雨，因而遮不到少年自己，也偶尔会漏雨滴在她脸上。
她一怔，发现自己被裹得像一只蚕宝宝。
顿时脸上一抹尴尬之情蔓延，红了半边脸。
她道：“你竟将禁制破了？”
他黑眸闪闪：“不止将禁制破了，还把那邪物杀了。”
见她醒来没有惊喜之意，反倒质疑，褚奚让心中顿感不快，眉毛又蹙起几分。
谁知少女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他的话，惊奇地对着他的脸喊道：“阿让竟然这么厉害！”
她眼睛眨呀眨，便显得傻乎乎的。喊得褚奚让脸一红，神色一僵。
她突然想起在地窟看到的那场景，她当真以为褚奚让看不出那不是她，现在想想，原来是误会了。
方才还在冰凉的地窟里，这会就见到了他，实在是如做梦般惊奇。
她不知褚奚让是怎么找到她又将她救出来的，心里被惊讶笼罩。
在她心里，估计这少年已经神乎其神了。
怀中少女乱扑腾，扰的他心里怪乱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她两眼染上一抹亮，显得真诚。
“变脸这么快吗？”
褚奚让道：“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哭，叫了好多人的名字，有姐姐，有朋友，有明小姐，甚至还有喻则。”
他斜睨着她，眼中露出点不爽与几近偏执的质问，阴阳怪气道：“你是在临死前把熟人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唯独没有叫他的名字。
但最后救她的还是他。
对，他还专为她拿衣裳遮雨，这样体贴周到，真是越想越不平衡。
原本他也不想的，只是她嘟囔着冷时那张俏白的小脸一皱，看一眼她那委屈模样，心就又软了。
他这人做什么都坚定执着，为何只在她一人身上心软犹豫？
雾怀昭没有听出那话中的意味，身子挺高几分，下颔抵在他的肩窝，高扬着手臂指天上的星星：“下雨了怎么还有星星？”
“鬼域，就从来没有星星。”他鬼使神差地平静接下一句。
记得很小的时候，鬼域还并没有大乱，他时常坐在屋檐上观月，那月亮也蒙着雾似的，夜幕灰蒙蒙，半点生机也没有。
耳边清脆的少女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他的回忆：“是吗？神界的夜晚繁星遍布，以后我带你去看。”
褚奚让那股劲又上来了，就想跟她对着干，孩子气地反问：“为什么？你觉得我没见过星星吗？”
“没有为什么，因为想让你陪我看。”
雾怀昭骤然发觉他们这个姿势其实很暧昧，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两张脸也挨得极近，连喘气与说话时的气息都能感受到。
她老半天身子僵硬，动弹不得，背后的符纸早已随风飘落，她被他横抱着不敢动。
罢了。
她不再多想，又靠在他肩上，重新合上眼睡去。
他身上淡香萦绕，像有催眠功能似的，昭昭闻着闻着就又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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