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女一双墨色的眼眸如同宇宙中的黑洞一般深邃，似是在思考，“我觉得我们不妨换个角度，从咒灵的基础、也就是咒力这个方向出发。”

        “咒灵的产生是因为溢散的咒力。那么就有几个地方可以入手：第一、让所有人失去咒力；第二、让非术师也有一个像咒术师一样的排泄口；第三、找到一种可以抵消咒力的力量。”季静提出了三个角度，但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同样的道理——“实际上就是要防止咒力的堆积。”

        夏油杰眨眨眼，沉默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女性投入到对于咒灵和咒力的各种讨论和设想之中。这么一打岔，他刚才酝酿的情绪都没了，而至于那个杀光非术师的提议，也在十六夜有理有据的分析中失去了可能性。在听到十六夜熟练地运用着课堂上提到过的关于咒力术式等等的理论知识点时，他甚至还有些跑题地感叹了一下学霸果然走到哪儿都是学霸，即便对方一直以来因为把重心放在了自己的考试上，她却并没有忽略咒术界的有关知识；而女孩提出的观点更是出乎意料地犀利，不由得让人怀疑她在咒术高专念了不止一年书。

        “其实我对于第三个方法更感兴趣，”十六夜摸了摸下巴提出，“如果直接把家入的反转术式作用在咒灵上会发生什么？”

        众所周知，咒力是负面能量，反转术式的原理就是将咒力叠加作用于咒力上，以求得负负得正的效果来进行治疗；而咒灵是由咒力堆积而生，本质上来说就是大块一点的咒力。若是将咒灵都变成正面能量，会变成什么？

        九十九由基已经用一种神奇的目光看向她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提出了很多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向，说得她很是见猎心喜，心痒痒的。若是可以，九十九由基都恨不得直接把这个高专学生掳去外国一起搞事业。可惜自己不能在高专待太久，毕竟回了国还是要去总监会汇报一下的。故而她热络地握住了十六夜的双手，掏出手机：“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啊，好的。”季静把自己的邮箱地址给了她，“我是十六夜静，很高兴认识你。”

        “姐姐叫九十九由基，关于你刚才那些想法我很有兴趣，随时欢迎来找我探讨哦！”

        “啊，”季静眨眨眼，“你就是那个经常罢工导致我们这些未成年任务多到有过劳死危机的不靠谱不负责任成年人哦？”

        “”说了那么一长串还真是辛苦你了。

        九十九由基明艳的脸庞即便是面目狰狞也十分漂亮，不可否认咒术师的颜值普遍都非常高（最起码季静看到高专里的学生就没有丑的）。金发女人僵硬地转头，看向一边早就被遗忘的夏油杰，而对方只是耸肩。

        “我和高专理念不同。”

        “但还是希望你能够负起责任，毕竟咒术师已经很少了，要是还有其他咒术师学你一样享受着特级待遇却并不工作的话，那这个职业很快就会灭绝了。”面前乖巧的女孩儿眼都不眨地说出一连串刺人的话语，九十九由基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感叹刚才还可爱可亲志同道合的小后辈哪里去了。

        “啊，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临了已经整装待发的九十九由基最后想起来说道，“你们不用在意星浆体的事。嗯不知道是还有一个星浆体还是已经有新的星浆体诞生了，总之天元很稳定。”

        听到此事的夏油杰和季静均有些惊讶。他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静微笑着回答道，“那样就最好了。”

        目送着摩托车远去，季静回头看着夏油杰。

        “我觉得关于天元的话是假的。”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季静便也不避讳地说了。

        “你是说她在说谎？”

        “或许是，也或许她只是被误导了。”

        “毕竟，如果存在多个星浆体的情况的话，那天元也不用费尽心思要求你们保护天内理子了。“

        季静闭上眼睛缓了缓刚出完任务回来后又毫不停歇继续头脑风暴的脑子，又补充道，“当然，也有九十九小姐说的是真的这种可能性。只是那样的话，天内明显就是天元抛出来的一个诱饵，以此来保全另一个星浆体。”

        杰握紧了拳头。

        天内理子当初在痊愈后就被五条悟的安排下被掩护送了出国（你永远可以相信五条家的能力），现在也不知道在欧洲哪个国家留学快活着呢。不得不说季静都有些嫉妒了，自己考完高考还要回来当苦力累死累活地出任务。虽然知道干的都是保护人性命的好事，但也架不住她那颗向往读书的心啊。

        故而她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思及刚才自己听到的对话，原本质问的话语还是在嘴边转了转吞了回去，转而换了一个问道：“夏油君。”

        “帮助他人，你快乐吗？”

        他快乐吗？

        夏油杰对于这突然而然的问题有些愣神。快乐？“我不知道。”

        “那你是为什么帮助他人？”

        “我”

        他看上去也不清楚。

        而季静也没办法给他回答。

        自己不是家入硝子，更不是五条悟，关乎个人心灵信仰这么隐私的话题她无法同他深入探讨，更何况静本来就不赞同他的看法；她只能抛出一个不怎么稳固的锚给这个少年，在他的同伴们把他拉回来之前不至于彻底飘走。

        归根结底季静对咒术师的整体架构都很有意见，她的同学们无论多没心没肺，多多少少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和非术师划开界限，仿佛两者是什么全然不同的物种；一想到这里她就来气，更何况自己刚完成任务回来累得半死，更加没心思和夏油做什么辩论了。

        于是少女也没去打扰陷入沉思的同学，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夏油杰一人在休息室内。少年对于十六夜的离开没什么想法，没有焦距的眼神空空地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被狂风捶打的树枝——这或许是夏天的最后一场暴风雨。

        「咔嚓」

        毫无预兆地，一颗粗壮的大树倒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夏油杰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剧变突临，真真是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本来应该只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二级咒灵讨伐任务啊！！”崩溃的七海狰狞着脸说道，嘴巴眉毛统统扭曲成一个难看的样子，眼睛干涩非常，却仍像是在大声哭恸一样。

        “可恶产土神信仰那是土地神、是一级的任务啊！！”

        在病床上的灰原仍然昏迷着。他被七海背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分不清醒了，下半身被血染红，左腿被折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经过治疗后却发现左腿已经在咒灵的影响下完全坏死，无修复可能，硝子当机立断决定进行截肢，如今刚刚完成手术。

        负荷过度的家入硝子简略交代了一句‘完成了’，就逃也似地捏着一包烟离开了医务室。

        不过很快她又辗转回来，“夏油，打火机。”

        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递给她，沉默地看着少女再次离开的身影。然后他坐在七海建人身旁，双眼放空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后辈。

        两个学弟回来的时候满脸血污，七海的双眼满是血丝，赤色的痛苦盘踞在眼球上；灰原的眼下却是两道用清泪洗刷干净的轨迹，在遍布伤口和血渍的脸庞中尤为显眼。

        当时的夏油杰也是刚刚完成任务回到高专，正同家入硝子打诨插科说着没营养的话。他没和任何人提前一天十六夜静和自己的对话，只因他自那之后就像一碗浊水一般愈搅愈浑，怕是就算有心想说也三言两语道不清的。

        他不知道硝子清不清楚，但若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对方什么也没说。

        正是此时，七海那声嘶哑的“家入前辈！！！！”将两人一惊，赶忙跑到高专门口就看到后辈们狼狈的身影。

        “十六夜十六夜前辈！！”还没来得及问询第三个人的去向，灰原带着哭腔的呢喃就率先钻进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耳朵，重重的敲在他们的心脏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出声询问，前者利落地从七海的背上接过喃喃自语眼神迷离的灰原雄，后者则是先用反转术式为七海进行了初步的修复，然后几人一齐赶到了医务室。

        十六夜自从去年星浆体一事后，不知为何咒力一直未能彻底恢复到原有的量，故而本应该进行一级咒术师考核的她一直停滞在二级的实力，甚至刚开始还掉落到三级；七海建人同灰原雄却是成长迅速，很快就从入学时的四级晋升到二级咒术师，因此十六夜即便身为前辈也会经常同两位学弟一起做二级任务。

        三个二级咒术师对付二级咒灵们，哪怕十六夜是半途中加入的，有她的辅助打配合也的确让输出主力七海和灰原更加轻松，而她和这两个同龄的男孩也熟悉起来。

        这次本应也是如此的。

        「窗」再次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发布任务中二级的咒灵实则是一级，更是在人间中有着信仰、从而被强烈避讳以及恐惧的存在。少女似乎是在去年遇到准特级咒胎的时候燃尽了自己的运气（和咒力），这次即便面对曾经能够祓除的一级也无能为力。

        家入硝子在这时再次猛地推门进来，老旧的铁门在地砖上发出让人牙酸不适的‘吱呀——’声。少女一双眼睛似乎也被七海传染了似地红通通的。她看到夏油杰，顿了顿，然后又把眼神移向把头埋进手里的七海，“尸体呢？”

        十六岁的少年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是一直以来压抑着情绪的闸门崩塌了一样。

        “七海，咒术师的尸体都需要经由我回收给总监会的。”家入硝子压着脾气重复道，“告诉我，十六夜的尸体在哪里？”语速缓慢而又清晰，残忍地道出了那个一直都没有被人点破的事实。

        金发少年猛地一抖。他缓缓抬起头，脸色灰败，方才对于任务的满腔愤怒已经被彻底的绝望取代。七海数次开口又合上，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最后总算是在硝子彻底发作之前呜咽出声。

        “没没有都没了。”

        “十六夜前辈一直到最后都在叫我们快逃她被那个咒灵、彻底碾碎，然后埋在地底下了”他和灰原根本来不及挽救。

        土地神的咒灵对于他们的脚下是全然的支配，当时泥土一翻一埋，十六夜的碎块就全部无影无踪了，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烟消云散。

        是个毁尸灭迹的好技能。

        他的两位前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当然，七海早已无法顾及他们了——他满是泥污的金发垂在面前，一条毛巾搭在脸上，掩去了少年终于流下的几滴泪水。

        良久，家入硝子摔门而去。

        “现在先休息吧，七海。任务交给悟处理了。”夏油杰站起身说道，同样离开了医务室。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光，上面是五条悟发来的最新消息：

        「他妈的今天不是愚人节。」

        他在走廊外眺望着晚上的高专。现在已然十点多，夜深人静，连月亮也吝啬地躲在厚重的云后，一丝光亮也没有施舍给大地。就像是十六夜的名字一样静谧，也像她那双眼眸一样，如沉寂无声却始终清醒的黑色的海。

        出乎意料地，夏油杰并未觉得太伤心，只有盈得满满的惆怅和遗憾。在加入咒术界后，咒术高专的学生们上的第一课便是要知道生死无常这个残忍的事实；夜蛾曾说过，咒术师不存在没有遗憾的死亡。

        他们每天都在同数量极多、实力极高的咒灵们搏斗，就像是在跑一场永不停止的马拉松，昨天的他尚且不清楚终点到底有什么等待着咒术师们，但今天他明白了——那里只有同伴的尸山血海。

        【记录2007年8月29日

        由于检测人员失误，误判一级咒灵为二级，

        导致二级咒术师灰原雄、七海建人受重伤，以及十六夜静死亡。】

        只他想到一个多月前在考场前那道自信张扬的笑容，如同一轮红日一般跋扈，才意识到——

        少女还没上她那心心念念的大学，便死在了夏日的尾巴。

        深林里传来几声还未死绝的蝉鸣，似乎在哀悼不知谁那短暂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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