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序章

        天刚刚撑起一点颜色，他敲响了城东裁缝铺子的门。

        老裁缝骂骂咧咧没有好声，才打开门却是被一声狗吠吓得魂飞魄散，困意全扫。

        这位不速之客，乍一看，衣衫褴褛宛如行乞之人，可仔细一看他穿着的布料乃是蚕丝所制，借着阳光可窥见其中交加金线闪烁的光泽，就连这衣裳领口的绣花栩栩如生、精巧雅致。再细细端量这人，分明生了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却蓬头垢面邋邋遢遢不成样子，即便是这样也叫人说不出这人的不是来，只因此人气质过于儒雅，谈吐之余眉梢带笑，平易近人之余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气。而藏在他身后的是一只红毛的狗，虽面表凶神恶煞倒因它一身胖乎乎的肉显露出些许憨态，扯着大舌头哈气时更是啼笑皆非。这一主一仆的搭配诡异之余又平添了几分滑稽。

        “先生，我做套衣服，素净的就好。”他双手递上一只系着红穗的香囊，香囊隐隐而香，香气清甜却也不觉得腻味，轻嗅而来却也撩人。

        老裁缝接过香囊一看这香囊上好的锦缎想必是出于自家主人之手，点头会意，让男子赶紧进来，又急急忙忙招呼起内人为这位不速之客沏上一盏热茶，正是冬末春初，气候还未转暖，加之夜露微凉，裁缝妻子端来茶水之际杯上还冒着热气。

        男子双手接过茶碗，连声道谢。

        老裁缝的妻子回应了两句之后也转身过去帮忙了。

        而那红毛犬就悻悻然摇着大尾巴随着老妪的脚步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似乎是男子与那狗说了什么，那只狗像个孩子似的生着闷气。关门之余，老裁缝好像听到男子叫了那只狗的名字——赤霄。

        老裁缝嘀咕了两句哪有主人给狗起这名字的，听上去就矫情，显得这主人多有文化似的。回过头来想起赤霄这名，却是若有所思起来。现在城中的小一辈可能都不知道，不过他自小爱看些传奇，对百年前发生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熟稔于心，曾经也与旧识的老友常常讲起，不过后来他们也不愿意听了。

        很久之前，几乎整片大地都信奉着一个神祇，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帝，而是那位有个很长称号的仙君，具体那个称谓是什么，流传了很多版本，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个仙君叫无尘，是个上天下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好人。

        无尘仙君的丰功伟绩流传了将近五百年，大到救一国兴旺、护一方风调雨顺，小到姻缘、功名，只要有秋，事无巨细，无尘仙君样样都管。那时的人无论是否有求于仙君，只要在无尘庙中敬上一炷香，说出心事，无尘仙君自然有求必应，就算是找仙君唠嗑的，仙君也会拖个梦来梦里与你谈天说地。

        而这个名字略显矫情的赤霄便是无尘仙君座下神犬的名字，传说当年神魔一战，神犬赤霄在敌前为无尘仙君杀出一条血路，所到之处妖魔皆殁，于是这战犬之名就在三界之中流传开来，往往提之便是闻风丧胆。

        说来，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故事了，或许是人们已经不需要一个不能满足愿望的仙君了，又或许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就连当时崇拜仙君的他也会相信”无尘仙君”的事迹不过他人杜撰，其中的真假无可考据，毕竟他们也没有见过那个曾经流连人间的无尘仙君啊。

        老裁缝笑着摇了摇头，世间变换万千，信奉无尘仙君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就连世间的无尘庙也在几百年前的大火之中毁于一旦，而这个名字也随之尘封了几百年。一朝万人景仰的仙君落得最后连传世的话本也没有，甚至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就像，他没有来过一样。

        或许眼前这个男子也是仰慕仙君之人，才给狗取了这么个名字吧，也挺有趣。老裁缝心里想道。

        男子借了裁缝店后面的池子洗尽了一身泥渍，再换上老裁缝的内人准备的干净里衣。这会儿老裁缝的布料也挑选好了，素雅的银白锦缎，裹着一层清透的薄纱，正好配上男子儒雅的气质。

        老裁缝为他量体裁衣之时，问及了男子一些琐事以及那香囊。

        男子姓方，单名一个梨字。自称是来自南边的一个落魄了的家族，来此处也是迫于无奈，原本想去投靠亲戚，未曾想这亲戚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好几年前搬离了青州城也不想着支会一声，这不，自己就走了个空。而老裁缝问的这香囊正是他无处可归流落街头时，一个红衣少年给他的。

        提及红衣少年，老裁缝若有所思，问道：“他的衣角可绣有海棠？”

        方梨想了片刻，确实有一株攀生蔓延开的红棠，那抹艳丽的颜色让人过目不忘，就跟那衣服的主人一样，想来娇俏倒也不妖媚。

        问及少年身份，老裁缝露出几分不悦之色，他不愿自讨没趣，道了谢便步入小院闲庭。信步之时，庭中一株海棠开的正盛，三两株交叠在一起，没有浓郁的香气，却艳丽到教人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一如那少年、身上的海棠。

        等到老裁缝做好衣服，已经入了三更天。男子洗去纤尘，裹着一袭银白走了出来，跟凌晨时分那敲门的邋遢青年是判若两人。整理完衣衫上小小的褶皱，他满意地吹了个口哨，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门外的栏杆。

        不一会儿，在他的口哨声下，那只卷发红毛的小胖狗赤霄马不停蹄地朝他奔来，直接把他撞翻在地，拉着大舌头就往他的脸上舔来舔去，黑黑的爪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方才就连一个褶子都没有的白衣在胖狗的造作下光荣地印上了几个黑爪印，而印爪印的始作俑者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吧嗒吧嗒地舔着自己肉乎乎的爪子。

        他脸一黑把胖狗一下掀翻在地，板着一张俊朗的脸怒道：“赤霄，你赶紧给我起开！”

        而回应他的却是这条叫做赤霄的狗哼哧哼哧地糊了他一脸的口水，胖狗在他身上扭来扭去的，场面不忍直视。

        “霄霄，我知道你想我，不过咱们有什么事起来说行吗。”他揉着自己被赤霄差点压断的老腰，心疼地望着衫子上的狗爪印子。

        这时他开始思考起了人生，为什么要甘愿养一只比他还重又没有什么用处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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