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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如意双生


慕云与旡泽于司幽不辞而别,浑浑噩噩地踏上归乡之路,倒在慕府绣楼的锦塌上,一梦不醒。

        起初,他只是想在梦中找寻旡泽的下落,以求一探旡泽的生死。谁知,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在万万千千个梦域中,见惯了一张张陌路人的脸,也依旧寻不到熟悉的那一张。

        兴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慕云这样想着,用仅存的意念发动了对旡泽的如梦令,既不能在纷乱的梦絮中见君一面,便只好拼死邀君如梦了。

        可这一邀,他还是没有来,但她来了

        沈梦微,这个三载未见的女人,这个一次梦都不肯托给她的女人。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之断井颓垣”

        “呵呵,沈梦微,你这丫头,是思春了!”

        “我叫你胡说,你过来,我打烂你的嘴!”

        “哈哈,你来呀!你来追我呀!”

        两个聘婷的倩影打闹嬉笑着如约来到倾城的梦里

        那时她十二岁,沈梦微也正值豆蔻之年。

        梦里的这一日,倾城自家里哥哥的衣柜里,偷来男装,同梦微一起换上,相伴去了仙都当时正当红的戏园子—惊鸿楼。

        依稀记得,小鼓脆响,胡琴咿呀,她们赏的第一折戏便是《牡丹亭》。

        台上书生打扮的柳梦梅,扮相俊雅,眼波流转,一开嗓就引得茶座上叫好一片。惯会唱反调的慕倾城嗤之以鼻,正欲喝倒彩之时,不由得转头望向梦微,彼时,她盯着那莺歌婉转的粉面书生,眸中溢满了星星。

        回去的路上,梦微低头含羞,魔怔了似的,重复地念着:“如华美眷,似水流年”

        如果,命运给她慕倾城重来一次的机会,四年前,她纵然搭上这条性命,也要把梦微拦在沈家,绝不许她踏入惊鸿楼半步!

        时也,命也!若当真重来一次,她拦得住么?

        后来,沈梦微总缠着倾城托家兄去打听那惊鸿楼的台柱子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尽管一万个不情愿,倾城还是托哥哥办了这档子事儿。

        据家兄说,那天戏台上唱柳梦梅的角儿,叫冯鸷,是个练家子,无父无母,自幼被班主收留,教他唱戏混个营生。

        虽说身世可怜,但是因小生扮相俊俏非凡,这冯鸷首次登台便一炮而红,渐渐誉满仙都。奈何,爱他的公子,小姐从仙都排到了城郊,他也从不肯为一朵红秀,放弃整片美人林。

        风流纨绔比寻常的世家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论男女,来者不拒。

        倾城听及此处,已生嫌恶之心,又怎肯为梦微搭桥牵线。她只哄着小姐妹道:“那冯鸷已然娶妻,以此断了梦微的念想。”

        可她没曾想,梦微扣着纤纤素指,道:“就是做妾我也情愿!”

        倾城只以为,这沈梦微疯了,虽说,梦微也是个孤女,但是沈老爷给她留下了一家灯笼店,还有府宅两邸,良田百倾。里外有叔父帮衬着,抚养她长大,也算得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至今提亲人几近要将沈府门槛踏破。她如何就看上这绣花枕头冯鸷了呢?

        沈家和慕家两世交好,沈老爷仙去也托慕九冬照应自家女儿,故而,两个小姐妹自幼相识。倾城外冷内热,梦微外柔而内坚。尽管秉性天差地别,然不妨碍她们这十多年的知己情。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姐妹往火坑里跳,她慕倾城做不到。自那以后,生性清冷的她倾城,似乎变了个人,除去去私塾的日子,时时刻刻总和梦微腻在一起。

        梦微去戏园子里找冯鸷,倾城便使尽招数,从中作梗。本以为冯鸷会不厌其烦,就此放手,没想到适得其反。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与她对着干。

        一天夜里,天下着好大的雨,“沈记九枝灯笼店”还亮着微明的光,慕倾城嘱咐梦微几句,便从店里举伞而出,乘车而去。

        这时,暗夜中有一双贪婪的眼睛,目送慕府的马车离去,便如猛虎扑食般跑向了沈记的店门。

        这人正是冯鸷,他早已暗中盘算好了一切,任大雨将自己浇了个透,佯装昏厥,倒在了梦微膝前。

        待梦微将他扶到店后的厢房,拿手帕擦着他头上的水珠时,冯鸷猛然靠在梦微怀里,哭的梨花带雨,只说,自己嗓子被歹人毒坏了,唱不了戏了,戏园老板将他赶了出来,如今已无处可去了,请求梦微收留一夜。

        梦微心一软,便留他在店内歇息,这一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冯鸷软语温存,又以男色相诱,梦微稀里糊涂地将自己交了出去。

        不想,翌日醒来,那冯鸷竟不告而别,这可急坏了梦微,她一股脑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倾城,倾城暴怒,一巴掌打在了昔日姐妹的脸上,也就是这一掌,断绝了她们的昔日情分。

        六神无主的梦微去惊鸿楼去找冯鸷,冯鸷脱去了蟒袍,着一袭粗布烂衫,委屈巴巴地道:“小生自知配不上沈小姐,昨夜实乃情到深处而不能自抑,还请小姐见谅。”

        “若我说,我非你不嫁呢!”沈梦微信誓旦旦地起誓道。

        “那小生求之不得!可你叔父他”冯鸷托着哭腔,将冷箭放到了梦微唯一的至亲身上。

        沈梦微一时被汹涌的爱意冲昏了头,以恩断义绝相要挟,请叔父同意他们的婚事。而后,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她总算遂了自己的愿。

        美中不足的是,这一日,慕倾城并没有来,她连一杯酒都不舍得敬她,更何况祝她白头偕老,余生恩爱。

        本以为,她会过的不错,得偿所愿嫁给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所以,才会就此与她慕倾城丢开手,杳无音信的吧!

        可再次见到梦微时,竟然是再府衙门口。

        那是一个冬夜,北风呼啸,大雪压城,慕倾城同父亲自布庄打烊归来,马车行至仙都府衙,却听冤鼓阵阵,倾城掀开轿帘,遥遥一望,便立刻喝停了马夫,跳了下去,一脚深一脚浅地扑到鼓前。

        “沈梦微!别来无恙啊!”慕倾城站定,故作冷静地喊道。

        梦微手里的鼓捶骤然落地,转过脸来,赧然一笑,虚弱地阖上了眼,卧在了雪地中。

        慕倾城利落地将她背起,抬上了马车。在车上打量着梦微时,她双唇紧闭着,将脑袋别至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豆大的泪珠纷纷然落了下来。

        遍体鳞伤的沈梦微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可老天却还是将这样的她送到了自己眼前。

        据梦微说,冯鸷婚后便成宿成宿地不沾家,白天回来,便是伸手向她要钱,他挥金如土,不知道,这白花花的银子都花到了何处?

        她一开口问他,他便对她拳脚相向。叔父劝她,写封休书将这赘婿尽早休了,可每每提到这件事,她便不由得顶撞他老人家。叔父现在已经搬出了沈府,丢开手,就此不管她这个孤女了。

        “梦微,你是应该休掉他!”慕倾城平静而诚挚地道。

        沈梦微苦笑着摇摇头,在烛光中泪眼莹莹地乞求道:“倾城,我不明白,要如何,他才肯回心转意呢?”

        慕倾城缄口不言,低头默默给梦微的伤口擦药,末了,叹口气道:“不早了,歇着吧!”

        这时,沈梦微一下子自榻上弹起,赤着脚跑了出去,慕倾城捡起两件锦毛披风,追了出去。一路跟到沈府祠堂,只见沈梦微在供桌下翻找许久,从一只木匣中,取出两只玉如意,摊在手心给倾城看。

        “倾城,这是爹娘留给我的,这两只玉如意,叫做如梦令,这里有一雌一雄,只要我将这只雌的带在身边,把这只雄的赠予他。那么每夜不论他在哪儿,我都可与他梦中同眠。兴许,温存久了,他就会回到我身边的!你说呢?倾城!”

        沈梦微殷切地看向小姐妹,以求她推她一把。慕倾城对她手里的玉如意丝毫不感兴趣,她只是将梦微摁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脚上的绣鞋脱下,套在了梦微冻的发紫的脚上。

        而后,转头出了府门。

        冬去春来,仙都里流出了奇怪的传闻,说是近日里,接连二三有未出阁的姑娘自缢而亡,是因为采花大盗重出江湖了。

        为此,人们日夜防备,但凡家里有黄花大姑娘的,恨不得装到瓮里。然而,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些姑娘们,一觉醒来,塌上无缘无故地落了红。

        流言愈发神乎其神,说是采花大盗有灵异之能,可入少女之梦,一番诱骗,使其失身。

        一时人心惶惶,府衙加紧挨户巡逻,提高了捉拿采花大盗的赏金,仍就无济于事。

        慕倾城总以为这是世人无聊编来以供取乐的轶闻,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日,午后碧荫斜笼窗,倚窗描红的慕大小姐,在昏黄的暖阳中打起盹来。

        丫鬟们见她困了,便把她移到了塌上。此时的倾城,只觉肺腑内一阵温软缱绻之意,四肢一阵酥麻,便不能动弹。

        耳畔丫鬟们的嬉笑声,轩外的鸟鸣声,声声入耳,她似乎处于一种半梦半醒间。眼前粉雾袅袅,香气袭人,不多时,自雾气中钻出一个手摇折扇,衣冠楚楚的男子。

        “倾城姑娘,倾城姑娘!”

        慕云只觉得有人在沉沉地唤她的名字,待她看清那人的脸,陡然一惊,这个入梦的男子正是冯鸷。

        “你来做什么?梦微在找你,你赶紧家去!”慕倾城吃力地开合着双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冯鸷慢步轻摇走到她的塌边,捏起两指窸窸窣窣地在倾城的耳畔颈窝间轻触着,道:“我才不回去!姑娘可明白,冯某,自始至终,爱慕的就只有你一个啊!”

        脸侧的痒感令倾城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听着这畜生装模作样的哄骗,她大声吼道:“混蛋,再胡言乱语,毛手毛脚的,本姑娘绝不饶你!”

        话音未落,冯鸷高声狂笑着:“哈哈慕倾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了如梦令,在天下人的睡梦中,就是我冯某说了算,我叫你生,你便生,我叫你死,你便死!你放心,一会我定叫你欲仙欲死嘻嘻嘻”

        说话间,慕倾城的衣带一松,她绷劲四肢,扯着嗓子,极力叫喊着,挣扎着,冯鸷衣衫解,朝她压去,他一边将脑袋搁在慕倾城的肩头,一边以毛绒绒的鬓角,和腻如油脂的粉面,与慕倾城交颈而摩。

        慕倾城一边干呕,一边大叫着:“你放开我!梦微不会放过你的!”

        冯鸷阴沉一笑,正要将唇压上倾城的唇峰。慕云脸皱成一团,痛苦地闭上眼。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慕云睁眼,见这只臭虫应声滑落在地。

        光影中,梦微捏着一只带血的如意,木然地立在她的塌前。倾城匆匆起身坐起,欲从梦微手里接过那只玉如意。

        可就在指尖触及如意的一霎那,梦微手里的雌如意随成玉屑,掉落在地。倾城正要弯腰去捡,却被梦微呵止。

        只见梦微径直地走向冯鸷,从他怀里取出那只雄如意。交到倾城手里,释然一笑道:“倾城,从前是我糊涂,错怪了你,这只如意,权当我们姐妹一场,给你留作的纪念吧!我要走了,你不必远送!”

        话毕,梦微木然转过身,朝着自轩窗外跳下。

        “沈梦微!你给我回来!你别走!”

        阁楼里调胭脂的小丫鬟听见塌上的小姐吼这一嗓子,纷纷围了过去,将慕云晃醒。慕云缓缓坐起身来,看看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抱着膝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多时,沈府家丁来报:“小姐,沈府之婿冯鸷来报,说沈家遭了强盗,家中财宝被抢劫一空,自己脑袋也被砸了个血洞,沈小姐沈小姐她不甘被强盗掳去,便跳河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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