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大叔
日昳，雪停。
姜子牙和往常一样在海湖边打坐，申公豹觉得无趣，跑到了小酒馆跟人划拳，小九跟四不相趁着天还不冷，不知溜到哪儿探险去。
小木屋里只留了条孤寡老鱼。
“我的妈呀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床头红砂皿的清水里，紫光一闪，小鱼儿跃出水面化成人形。
敖夜按着饥饿难耐的胃部，有气无力地往姜子牙床上一坐，目光在小屋里来回游走，看见枕头都想上去啃一口。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可是一顿饭都没吃。姜子牙很贴心地给她喂了米粒，但区区几口米饭怎么可能填饱龙的肚子？
若换成平时，实在饥肠辘辘的话，她偶尔也会用法术变点儿食物解馋；可此刻她的法力全被用去变化金子了，而那些金子又早被申公豹拿去买这买那了。
敖夜咽了咽口水，头晕眼花地往灶台方向走，在看到午饭被吃得一口都不剩时，彻底陷入了绝望。
“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流浪的公主哭丧着脸，撇着嘴哼哼唧唧，突然开始怀念从前在海底养尊处优的日子。她现在就想吃到鲸奶做的奶油糕、大海藻熬制的果子酱、香喷喷的烤水豚，还有麻辣味的梭子蟹！
陆地上的食材跟他们海底相比，不仅个头小，种类也非常限制想象，尤其是北海这种物资匮乏的不毛之地，漫长的冬天里能吃的植物也就萝卜白菜这么几样。
敖夜愤懑地捡起一只筐里的白萝卜连啃好几口，那味道她吃不习惯，双眼都被辣出了眼泪。
“呸！”敖夜的舌头根都麻了，她把剩下半根萝卜往筐里一丢，不吃了。
东海也有萝卜，但那味道可比它有滋味多了。海底的萝卜生有许多柔软的花瓣，盛开时如葵花一般灿烂，而且还有止咳降压的功效，无论是爆炒、或凉拌，亦或清炖，制作出来的菜品都鲜美无比。敖夜以前待在水晶宫的时候，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琢磨吃的，她研究出来的菜谱五花八门不计其数，因此从教书先生那儿得了个“饭桶”的名号。
一想到海萝卜清爽的口感，敖夜酝酿了许久的眼泪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眼下在屋里生火烹饪是不可能的，吃这味道古怪的白萝卜垫饥是更不可能的，出门让姜子牙行行好帮她做顿饭是万万不可能的，虽然她很想。
琢磨了半天，敖夜觉得还是寻一家饭馆填饱肚子最为稳妥，正好她刚刚来北海，都没来得及仔细去镇上瞧瞧。
说干就干。敖夜在屋里搜索一圈，从角落里捡了件破斗篷披在身上，将那一对惹眼的龙角遮得严严实实，转身就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
不得不说，北海界的荒凉着实让敖夜大开眼界。
这里唯一的商业街简直小得可怜，厚雪覆盖的路旁建着歪歪扭扭的木板楼，大概是天冷的缘故，街上统共没多少行人。
按照东海的习惯，大家走在路上不管碰到的人是否认识都会热情地打声招呼，而这里却不同，所有人都自顾自低着头快步赶路，遇到陌生行人时还会刻意绕开一小段距离。
在数次被人当作空气略过后，敖夜干脆放弃了跟人搭讪的念头，闭上嘴自己走自己的路。
客栈，典当行，香烛铺，杂货屋……
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转悠半天，敖夜都快饿晕了，也硬是没找到可供她饱餐一顿的歇脚地。
唯一开张的供应食物的店铺是那家闹腾腾的小酒馆，那是□□掌柜的地盘，里面每天打牌与吆喝声不断。敖夜在店门前踌躇一会儿，想着这会儿进去大概率会碰见申公豹，万一在他面前被识破属实尴尬，于是只好轻叹一声，扭头离开了。
“臭猴子骗人，北海一点都不好玩。”敖夜惨兮兮地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前进，眼看都快走到小街的尽头了，不由得抱怨起来，“本公主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次，他给推荐了个什么破地方啊，连饭都吃不饱……”
“小姑娘，你饿啦？我有饭。”
不知从哪忽然蹿出一个鬼影来，直接跳到敖夜面前。
“哇啊啊啊卧槽！”敖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一脚踢在对方裆上。
“嗷！！”对方整个人脸都疼红了，脖子处青筋暴起，捂着自己的命根子上蹿下跳。
敖夜这才终于有机会看清对方的容貌：黑色瀑布发，倒三角山羊胡，敞怀的黑袍，浓眉大眼，额上挂着条镶满宝石的金链。
哦，原来不是什么鬼影，只是个穿搭审美奇奇怪怪的人类。
“对、对不起啊，大叔。”敖夜讪讪一笑，见对方疼得呲牙咧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叔你没事吧？”
那大叔苦着脸瞥了眼敖夜，敖夜正想问问他有没有事，便看见他痛得无处安放的双手——十根手指头每一根上都戴了大金戒指，还涂着黑色指甲油。
……哦，原来是个唱摇滚的。
“我说你们女孩子家家，怎么都那么暴力啊！”大叔语气里尽显哀怨，可那留着黑色长指甲的手却往旁边一家简陋的小店一指，“……唉算了算了，进来坐吗？”
敖夜打量着这家黑咕隆咚的、连招牌都没挂的店铺，只觉得整间小屋破得都快散了架。她犹豫地抿了抿嘴唇——这该不会是黑店吧？
大叔清楚地看见敖夜嫌弃的眼神。
他眼皮耷拉下来，声音一沉：“怎么了，有意见吗？”
“呃，没有没有！”敖夜勉强地皮笑肉不笑，“大叔啊，你这个……开的是什么店呀？”
“饭店。”
“饭……店？”敖夜上上下下地将门头看了一遍，眼睛差点瞪出来。
这又黑又破又窄的地方竟然是饭店，所以真的会有人来这儿吃饭吗？
“你进不进。”大叔站在她身后，一个冷冷的眼神过来。
敖夜只觉得后背一阵阴恻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急忙堆满谄笑：“哈哈，进！我进！”
“这还差不多。”大叔勾唇一笑，双手抱胸，懒懒地跟在敖夜身后，顺便合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敖夜敢肯定，吃完他做的饭，她今晚不是窜稀就是上吐下泻。
小黑店里没有窗户，甚至连只像样的油灯都没有。大叔拿了支烛台递给敖夜便一个人进后厨去了，借着跳动着的小火苗，她勉强看清了店铺内的全貌。
这里只摆了两张油乎乎的圆桌，却已经把整张店铺占得满满当当，敖夜必须得说，这是她从出生起吃过的最粗陋的饭席了。作为东海最尊贵的公主，她从前下馆子都要去宽敞气派的深海大饭店，那里好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管弦琴奏美妙，卖艺女子艳丽，食材用尽了整个海底的珍馐，在那里饱餐一顿别提有多美了。
而这个地方嘛……敖夜皱了皱鼻子，在闻到墙缝里渗出来的霉味时，使劲在面前挥了挥手。
这里唯一别具一格的装饰是棚顶密密麻麻的红绳，它们互相缠绕、交织，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把整间屋子都映红了，有几根绳尾挂了精致的铃铛垂下来，敖夜伸手便能够到它们，一摇便听到清脆的声响。
敖夜端着烛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墨作，她不识几个字，书法临摹等基本看不懂，于是唯一那张惟妙惟肖的画儿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画里是位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美人，她一袭红衣，独倚长椅，肌肤细腻似雪，乌发柔顺浓密，美艳得不可方物。尤其是她的眼神，哪怕只是画，敖夜都能感受到那妩媚目光背后的勾魂摄魄。
敖夜直着眼盯住画里的女子，默默吞了下口水。
“好看吗？”身后冷不丁传来大叔的声音。
“啊！”敖夜被吓了一跳，慌忙回过神来，转过身才发觉大叔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不知为何，这大叔明明生着双手双脚，她却总觉得他宛若鬼影一般，走路都是飘着的。
“嚯，原来是你呀。”敖夜抚摸着自己脆弱的心脏，虽然对方让她心存戒备，却也始终抵不过好奇，“好看好看，大叔，这女人是谁啊？”
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敖夜看见大叔的眼神忽然变得落寞。
“……这是我的爱妃。”他说。
小屋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悲伤。
沉默，连空气都变得静悄悄的。
“噗嗤。”
憋了几秒后，敖夜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爱妃？”敖夜一只手捂着肚子狂笑不止，连眼泪都出来了，“好骚啊，这难道是你们之间的情趣play吗，也太老土了吧……”
“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很好笑啊！既然她是爱妃那你是谁？姬发？姬昌？该不会是帝辛吧……”
敖夜边笑边揉了揉湿润的双眼，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
“原来在你们旁人眼中，这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大叔喃喃叹息，转眼间，脸上便已趟过一双热泪。
“十年人间，沧海桑田，世人皆笑我痴傻，我笑他们被蒙蔽双眼，实情明摆着却也看不穿……”
怪大叔越说情绪越激动，末了直接抓住敖夜的手腕大喊出来：“可弄清实情真的重要吗，我的王朝没了！我的爱妃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一个人留在这又是为何，到底是为何啊！”
敖夜被他的反应吓愣了，手里的烛台没抓稳，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火苗碰到脚下的草垛，大火瞬间窜了起来。
“天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大叔怎么办，着火了！有没有水，救火要紧啊！”
留着热泪的大叔见状无动于衷，他瞳仁里映着愈发浓烈的火焰，忽然回忆起朝歌覆灭那晚的熊熊大火，鹿台充斥着通天的炽红与黑烟。
“爱妃别怕，我来陪你了。”见火苗已蔓延上他的袍带，他苦笑着合上了眼。
“我靠搞没搞错，自焚啊！”敖夜惊呆了，眼看火苗快要将他包围，急忙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虽然施法特别耗费体力，可眼下如果不施法，这整间小破屋子不久就得被烧成灰。
敖夜心一狠牙一咬，还是念了法诀。
只见她掀掉头顶的兜帽，露出两只龙角，手腕一翻，灵力运转，一束束绀紫色光芒将她的双腿包围，下一秒，便现出一条漂亮苍劲的黑金色龙尾。这间屋子太小了，要化成她原本的体型是不可能的，敖夜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好在一条尾巴已经足够对付这些还尚未膨胀的簇簇火焰了。
敖夜最擅长水系法术，而造水是每条龙的本能。
“哗，哗——”
龙尾扇动几下，一转眼便扑灭了屋内全部的火光与浓烟。
敖夜将尾巴收起来，再次化成人类少女的腿，小跑着去打开了门，凛冽清爽的北风吹进屋子，赶走了屋内的烧焦味。
“我说大叔。”她将兜帽重新罩在脑顶，只觉得筋疲力竭，背着身埋怨了句，“有什么苦恼可以向我倾诉嘛，为什么说想不开就想不开啊……”
没得到回应，敖夜好奇地回头一望，这才发现大叔不知何时起倒在草垛上晕了过去。
“……唉。”小龙女轻叹了声，合上门，转身把他从草堆里扶正躺平，又往他身上盖了些干燥的稻草，希望他睡着时能暖和些，“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啊。”
她抬起头，又看了眼墙壁上那幅画里的红衣女子，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敖夜瞥见桌上不知何时起被大叔放着的一碗清汤素面，浓浓的鸡汤裹着面条，顶上撒着香气扑鼻的葱花，半颗溏心蛋显得格外诱人。
口水差点从嘴角流了出来。
“呐，大叔，我帮你扑火可耗了不少体力，这碗面就算你请我吃的啦。”她冲着还昏迷着的大叔自言自语，“——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默认咯。”
好像生怕他原地苏醒了似的，敖夜赶忙冲过去吸溜吸溜地吃了面，紧接着便一溜烟窜出了小店。
这个时辰，姜子牙该钓完鱼回家了，她可得赶在那之前回到她的鱼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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