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占一卦吧
有那么一瞬间,敖夜站在原地,乱了阵脚。
不过她立马想起来,申公豹并不认得她。
“哈哈,师兄,你不是说你不来吗?”豹子扑过来一把搂住姜子牙,见他双手空空,大笑起来,“怎么,打神鞭特地没带?怕把鬼魂都吓跑了啊?”
敖夜闻见豹子身上浓烈的酒香。
“小九呢?”姜子牙问。
“害,后面跟着呢,跑得贼慢。”此刻的申公豹全然没了往日凶巴巴的气势,倒像只软乎乎的大傻猫,“我大老远看见你,就赶紧先过来了。”
“你倒是玩得尽兴。”姜子牙无奈望着他通红的脖颈跟脸颊,“饮酒宜缓,凡欲饮酒不欲速,速则……”
“行啦师兄,咱这是在幽都城,又不是静虚宫,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豹子的目光流转片刻,最终停在了敖夜身上。
“哎,这位姑娘好生俊俏……”
“喂你你你你别过来——”
“修道之人不得无礼!”
眼见申公豹的手就快攀上阿夜的脸,他师哥连忙一喝。
“对不起!”豹子赶忙收回手,听话地立正站好,认错态度倒是诚恳。
而敖夜已然瞳孔地震。
“姑娘见笑了,我这师弟为人正直,可一喝酒就会变傻。”姜子牙在旁边一脸诚笃地解释。
“他瞎说!”豹子喊。
姜子牙从申公豹袖口里又摸出一壶酒:“人赃并获,你有什么可说?”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豹子凑到阿夜身前,“这酒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你的!”
“我——”
师兄弟竟你言我语地争辩了起来。
敖夜紧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容朝“饮酒有损修为”、“你不是也背着我跟人家姑娘约会”的离谱方向越奔越远。
“行啦!有完没完!”敖夜捂着耳朵尖叫一声。
东海刁蛮公主可绝不是浪得虚名,果真,这一嗓子之后,两人都识相地闭了嘴。
敖夜对他们这个反应满意极了。她一把从姜子牙手中夺过酒,在对方错愕的目光里,仰起头一饮而尽。
随即,空酒壶被豪放一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敖夜用袖子抹了把嘴。
“你,不许喝了!”她指着申公豹。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身侧,“……姜子牙你,不许生气。”
没曾想,申公豹非但没恼,金色的兽瞳还闪闪发亮,“嘿嘿,姑娘乃是性情中人,豹爷喜欢!”
“……我没生气。”姜子牙小声低语。
可敖夜却没听见。
因为狐狸少女正从路的尽头气喘吁吁跑来。
敖夜抬头一望,只见小九怀里捧了零零散散一堆物什,花灯面具点心空竹,什么都有。
下一秒,他们便听见小九扯起嗓子怒号:“申公豹你要死啊!跑那么快还不帮我拿!”
“这么多东西还不都是你自己买的!”豹子喊。
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随姜子牙一起跑过去,取走小九怀中刚办的货。
敖夜跟在两人身后,也犹犹豫豫地挪步过去。
果不其然,小狐狸在与敖夜对视的那一刹,眼睛睁得溜圆,手里的空竹“哐当”一下砸在脚面上,她也没顾得上疼,张口就喊:“小——!”
“鱼”这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阿夜一个箭步冲上前“亲昵”地搂住她,顺便也捂上她的嘴。
“——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阿夜指向不远处满是污泥的水沟,绘声绘色,“是吧?看那荷花,多美!”
众人不约而同朝水沟望去,只见几摆荷叶浮在水面,了无生机。
微风吹过,臭气拂面。
躺在姜子牙怀里的四不相突然“呕”了一声。
这有失礼节。姜子牙忙不迭去捏它的腮帮子,违心一赞,“姑娘真是好文采。”
“蜻蜓在哪?”申公豹抓住了重点。
“……刚飞走。”敖夜答。
小九:呵呵。
这一晚虽闹闹哄哄,时间却还尚早,也不过一更天的光景。
小九以“来都来了”为由,软磨硬泡,硬是把姜子牙拉上了甘渊的游船。
“阿夜姑娘,你若是愿意……”姜子牙踟蹰片刻。
申公豹一脸坏笑地看向他师哥,替他说出后半句话:“跟我们一起吧!”
“当然可以!”
而敖夜表示,她等的正是这句话。
此季,人间虽属冬夜,但地底世界却是截然相反的夏晚炎炎。无数人与鬼摩肩擦踵,挑灯夜行,花灯盏盏。
甘渊之上,灯火交织着水光,一片暖色。
船阁里,阿夜跟姜子牙并肩坐着,桌对面是豹子和狐狸。
申公豹忙着埋头吃茯苓饼和瓜子,而小九跟阿夜四目相对,互相扮最难看的鬼脸。
“小九,你看。”姜子牙忽道。
狐狸少女忙神态自若地坐正:“怎么了阿父?”
姜子牙掀了掀船艄的帷幔,几人的视野开阔了些,这才发觉他们已驶进甘渊中央。身后,岸边的喧嚣渐渐远去,如若远方的繁星。
可身前,又是别样的洞天。
水光潋滟,波光之上,兀地现出一道高百尺的拱门,门那头是另一个极乐园。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应有尽有,楼宇之间层层叠叠,而藤萝翠竹便点缀其间。
阿夜忍不住探出头去,只见那不远处一片欢乐升腾,有人游荡于街头巷尾观灯看戏,有人在酒楼茶肆喝酒听曲……而其中最显眼的应属那展大戏台,所有修筑全部环它而建。
这是专门供人表演的地方吗?她想。
船悠悠地驶进拱门,门上那一处庄严的牌匾证实了她的猜想——“百戏园”。
太美了!敖夜睁大那双山葡萄似的眼睛,此时此刻,她真想从船尾纵身一跃,化作龙上天入地这般驰骋,遨游在甘渊的水波粼粼中,融进这仙境的万丈烛光!
正如此幻想着,一扭头,她冷不丁撞上姜子牙近在咫尺的脸。
与姜子牙对视的那一瞬,敖夜这才想起两人正肩并肩挨在狭小船阁里的事实。
对方倒没有过多的表情,可她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身子几乎下意识就往后一缩。
结果却是她屁股坐了个空,冒冒失失就要往后倒!
要不要这么衰啊喂!
“当心!”
那双微凉的、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拖住了她的后背。
姜子牙似乎做什么都是点到为止的,那双手也是,在把敖夜扶正以后,便蜻蜓点水般离去,好像一切再自然不过,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
也只有敖夜听见,自己心里的鼓点刚才究竟敲了多大声。
“谢谢。”
暖风习习,她忽觉得浑身上下汗涔涔的,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咳咳咳咳……”对面的申公豹跟小九可算看出了端倪,阴阳怪气地拼命咳嗽,仿佛要把喉咙吐出来。
这下,敖夜更不敢扭头去看姜子牙的表情了。
没辙,也就只好认怂。敖夜僵硬地维系着某一个几乎要把她累出颈椎病的姿势,心里暗骂申公豹和苏小九一百遍。
直至船舶入港。
船家将他们一行人送上渡口,敖夜抬头一张望,戏台之上,一出好曲已然咿咿呀呀地开唱。
阿夜仰头眺望,一指戏台旁边搭着的曲牌,开口问身后的小九,“我不识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凤帅令》。”那苍冷得像碎玉一般的声音猛然在她身后响起。
“……”阿夜吓得脸上的面具都要掉下来了。
她回头一看,也不知姜子牙何时站到她身后去的,而小九……
哪还有什么小九,早跟着申公豹四不相冲到前面抢第一排去了!
“哈哈,”阿夜尴尬到开始脚趾扣地,“他们跑得可真快啊。”
“你想往前站吗?”姜子牙迈到她身侧,征求她的意见。
敖夜瞅了瞅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果断摇头:“不用了,我可以看清。”
“……你确定?”
“嗯,我很确定。”
——很确定可以看见演员们的眉毛和头发丝。
——但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你了啊!
——本公主也想给你留个好印象的!
“好。”所幸姜子牙答应下来,不再询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专注听戏台上演绎的内容。
开幕是男装的独白,敖夜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台上用的是两百多年前的古语,但只要专注,也能听懂十分之八九。
只听男装抑扬顿挫地、连珠炮似的唱了好几个问句:“妇好征回顺利乎?其如何作恶梦?牙痛可愈乎?其一月来视我乎?其能生子乎?生儿不产乎?……”
“噗。”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来两百年前就有痴汉这个物种啊。”
“痴情属实,悲恸亦然。”
阿夜抬头看姜子牙肃穆的神情,终于才意识到,这《凤帅令》大概是个凄美的悲剧。
这人间的风月画本,总比海底的要动情、婉转得多。
“那俳优口中名为妇好的女子,可有典故?”敖夜问。
“确有其人,是先朝商高宗的王后。”
“噢!”阿夜如若初醒般睁大眼,指向台上的俳优,“那他扮的岂不是……”
“对,”姜子牙点头,“商高宗武丁。”
“难怪这么多看客呢,原来是段王室密辛呀。”
阿夜来了兴致,忙踮起脚尖,可依然看不太清舞台的全貌,也就只好求助于身旁见多识广的大神仙,“姜子牙,他们怎么认识的,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高台之上,戏子们唱念做打,包罗万象。
身旁,姜子牙清冽的声音娓娓道来——
“相传,武丁年少时,奉父王之命,隐藏身份探访民间,亲历百姓艰苦,寻访贤士能人。这些年,他识得恩师甘盘,也邂逅了贵族之女妇好。”
“所以,他们就这么成亲了吗?”
姜子牙摇头,“王室婚制森严,妇好既非首领,亦非公主,自是不能通婚。”
“啊?以前那么多规矩啊!”阿夜缩缩脖子,“那生在商王室岂不是很惨?”
“的确。所幸后来武丁继任商王,心中却一直对妇好念念不忘,便以一段假梦谎骗群臣,使其信奉妇好为天上仙子,两人成婚以好辅佐商朝。”
敖夜捂嘴偷笑:“这么扯也有人信。”
“大概古人都比较迷信吧。”姜子牙笑。
台上忽然丝弦并奏,金鼓喧阗,气势磅礴。
“我喜欢这个音乐!”热烈的鼓点之中,阿夜兴奋地拔高了声音,冲姜子牙喊,“就好像在战场上一样!”
她直觉一直很敏锐。
事实上,这段独奏表达的正是妇好带兵出征的激烈场面——这位商朝王后不单美若天仙,也是一位巾帼英豪。
只见女角穿着英气的戏装,在台上跳着放恣而曼妙的舞步,演绎着妇好为商王后的这些年是如何战马倥偬、南征北伐,为王朝平定边界统一国土的。
哪怕是只能看清演员上半张脸的敖夜也大为震撼,姜子牙侧目偷瞧她,只见小姑娘看得全神贯注,短短一支曲的工夫就喝了五六次彩。
一曲终了,阿夜意犹未尽地回过头来,眼底盛满了光,“姜子牙,刚刚真是太精彩了,对吗?”
他条件反射点点头。
“继续给我讲讲武丁跟妇好的故事吧!”
“武丁平息了四海纷争,周边小国全部归顺,唯有强邻荆楚不服不睦,于是武丁决定兴兵讨伐。”
“彼时,妇好已有孕在身,不能随驾亲征,可是……”
姜子牙顿了顿,眼见着小龙女脸上的笑意渐渐平息了下去。
“……前线传报,商王战况不利,妇好焦虑不安,执意出兵助阵。群臣劝阻,祭司前来占卜王后可否怀孕踏上征途,而卦象显示——”
“显示什么?”敖夜听得入神,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腕。
姜子牙垂眸,瞥了眼她白净纤细的手。
阿夜急忙松开。
“战局可挽,血光主难。”
“……灵验了吗?”
“灵验了。”
“……”
小龙女沉默地扭过头去,望着台上,一动不动。
方才袖口被握住的那片温热一寸一寸地消散,姜子牙不动声色看着那只无精打采的脑袋,心想不愧为二八年华,虽然外表看上去已是成人,却依然改不了小孩子心性,听到悲痛的结局总会不由自主去共情。
台上,陷入胶着苦战的武丁正坐困愁城,忽见妇好身怀六甲、威风八面救驾而来,将士们悲喜交加、感动不已。
夫妻并肩作战,浴血沙场,商军士气大振,终于击败强敌。
终了,妇好殚精竭力,雪染白袍,倒身于武丁怀里,含笑逝去。
烛光寂灭,尾声是武丁如开幕那般的独白。
吾之爱妻,我非约妻相白首,永不离乎?
汝又何忍舍我而去!
汝临去留之玉玦,王既未予汝,王不与汝诀。
此玉玦有着殷也,则引君于天邑中觅路,还我左右……
台上,武丁跪在妇好膝旁,放声恸哭。
阿夜跟着红了眼眶。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海底。
深海的黑夜寂然无声,鱼骨堆和贝壳碎铺成的小路旁,零星燃着荧绿色的森森火焰。
“海妖婆婆,”阿夜问,“此次我出走离家,何日能回呢?”
我受够了这成吨成吨的海水,忍不了那恪守不渝的戒规。如果我此次一别,就永远都不回东海了呢?
我会像个凡间女子那般,凤冠霞帔,嫁个有情郎吗?
若我在那陆上流离失所,我会化成一滩泡沫吗?
“哎呦,小公主呀,”海妖那枯瘦的双手攀上她的脸,“我已经看到你的意中人啦。”
“他是风流倜傥,还是血气方刚?他会爱我吗,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吗?”
骨刀划过手腕,血滴滑落,可蚌壳里的水晶球突然下起暴风雪。
耳畔,海妖的笑声沙沙,“世间千般债,情债最难还,既然往事已矣,负债累累,今生你怎能奢求他来爱你?”
“他不会爱我吗?”
“爱。”
“何种爱法?”
“他爱你啊……”海妖睁着浑浊的眼珠,“就像爱一条鱼,爱一片云,爱一朵花。”
“你放屁!那不是爱!”阿夜说,“既然一人与苍生毫无分别,又岂能称为爱?”
“可是小公主呀,只因他这般待你,你就会停止爱他吗?”
“当然要停,我又不是傻子!”
“可水晶球却告诉我——”海妖婆婆说:
“见到他的第一眼,你的心就有所动摇;第二眼,你做出放弃身份的决心;第三眼,你的灵魂便属于他。”
“你终会回家,可你亦会再次踏上去寻他的路。到那时候,小公主,你会义无反顾地捧出自己的灵与肉,然后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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